靜法寺的最北端是一座不甚起眼的佛堂。
比其最外恢宏聳立的佛殿,佛堂已太陳舊了,佛像蒙了塵,常日裡也沒什麼人來拜。
堂前心不在焉掃著地的小沙彌見有人跑來,不言不語的打開佛堂的門。
沈林遲疑一瞬,洛久瑤卻敲一敲他的肩:“相信我,沈林。”
靜法寺最北的舊佛堂中有一條暗道,是她曾帶著洛璿走過的。
前世燕京生亂,西山的整座寺廟都被毀去了,靜法寺中的百餘個僧人儘數被屠,唯有住持僥幸逃脫,廟宇也變作了一片廢墟。
佛像傾倒,血流成河,她帶著洛璿逃出燕京城,逃入一片腐爛的殘垣中。
他們在荒廢的小佛堂中躲了三日,第三日,叛亂的賊人前來搜捕,二人走投無路,卻意外發現破敗的佛像後有一條極隱秘的密道。
住持在禪房中言及向北時她下意識想到此地,隻是不曾想,密道存在的這樣早。
的確是一條生路。
聽她所言,沈林未再猶豫,徑直走入佛堂。
與外表一樣,佛堂中昏暗破敗,連燃香也無,隻有長明燭燃著微弱的光。
沈林繞過佛像,窄而矮的縫隙中,果真有一處暗道。
入口處能容納的身形有限,他重新背起洛久瑤走入其中。
暗道兩側的石壁上有燭火帶來的零星光亮,忽閃忽閃的。
雨聲被隔絕在外,四周寂靜,洛久瑤繃緊許久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頭腦複又開始昏沉。
她的肩側也好痛,貫穿了肩胛的羽箭被沈林折下一半,唯有刺入肩側的一端沒在血肉中。
洛久瑤意識鬆散,身骨也跟著脫力,本搭在沈林頸側的手緩緩滑下,墜在了他的衣襟處。
她攥住他的衣襟:“好黑啊……”
輕喃落在耳畔,沈林道:“殿下再堅持一會兒,穿過這裡便能見到光亮了。”
洛久瑤的隻覺得飄飄乎乎,聽到他的聲音,垂首,將頭與他的貼得近了些。
“沈林。 ”
她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草木香,其中夾雜著鮮血的腥鹹氣味,心下頓然有些不安,“你有沒有受傷?”
沈林應:“殿下放心,臣沒有受傷,殿下傷得很重,出去後臣帶殿下尋一間醫館。”
“好……”
洛久瑤點頭,腦袋便跟著在他的頸側蹭了蹭,卻仍不放心似的,輕輕說,“沈林……你不能死,你不要死……求你。”
沈林心尖一顫:“殿下,臣在這裡。”
胸腔裡的心臟急劇跳動著,背上人的重量已幾乎全部交付在他的身上,是她的意識已開始渙散了。
沈林道:“殿下,不要睡,睡去了會看不到光亮。”
洛久瑤虛弱的“嗯”了一聲,口中卻問:“是嗎……”
沈林加快些腳步:“是,殿下,前方便有光亮了。”
暗道通向山林,雨勢很大,水珠兜頭打在人的衣衫上,轉瞬便濕透。
濕涼打在頰側,洛久瑤躲避著落下的雨水,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可為什麼,還是好黑啊……”
天的確黑下來了。
山間泥濘,沈林尋了處方便落腳的地方,脫下外袍,罩在洛久瑤的身上。
她的意識本就昏沉,傷口又見了水,血已洇開一大片。
沈林撥開她濕漉漉的額發,觸到她微微發熱的額頭。
“殿下。”
他輕聲喚,隻能換來一聲微弱的應答。
洛久瑤肩側的箭傷需立刻診治,那樣深的傷口,若是耽擱說不定會廢掉一整條手臂。
他們不能停下,於是沈林用外袍裹緊她,重又將她背起。
風雨如注,雨珠打在葉片上,層層流淌下來。
沈林一步深一步淺的朝遠處零星的光亮走,身後人濡濕的發貼擦在他的頸側,有些癢,有些涼。
可她的身上在發燙,溫度透過衣袍傳來,覆在他的背上。
沈林忽而覺得,他與她好近好近。
宮牆不作數,世間的禮法不作數,大雨將他們所擁有的,所背負的一切都衝刷乾淨。
他們明明已這樣近,她伏在他背上,心臟的距離便也不過咫尺。
可沈林卻又覺得,背後的人好似隨時就要離他遠去了。
於是他喚,一聲聲。
“殿下。”
“殿下,不要睡……”
“殿下……”
許久,一聲很輕的應答散在耳畔。
“好啊……”
“那……你和我說說話吧……”
雨聲若碎玉,穿林打葉,在耳畔撞開一片叮鈴。
於是沈林頓了一頓,道:“那日在熙朝茶閣,我是在等你。”
一聲輕笑落在耳畔。
沈林又重複了一遍:“在你去熙朝茶閣的前幾日,我每日都找程驚鴻去喝茶,其實隻是在等你。”
自行宮回府後,他一連幾日請程驚鴻去茶閣,幾日間換了多種不同的茶水,獨獨那日帶去了他最愛的溪山雪芽。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亦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隻是那天清晨他醒來,窗外大雪飄蕩,他卻聽到翠鳥鳴叫。
於是他覺得她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