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海人長得瘦小,又沒下過重苦。沒人以為他能抗下來,除了一個人,就是他媳婦兒。夏大海也確實沒讓老婆失了望,那趟活兒他做了整整五年光景,直到場子倒了閉,饑荒還了清,他才在另一個場子裡換了個輕便些的活計。
王秀芝也沒閒著,身為一個母親,她的主要精力還是得放在家庭上,男人和孩子們的三餐,家裡的收拾打掃,總得有個人緊顧著,當然她也不止操累這些。男人在廠子裡上班,自家地裡的營生就大都落在了她身上,等忙活完自家地裡的營生,她就去彆人家地裡做些活計貼補家裡的開支,總有些地多人少的主家在秋收忙活的關口兒使喚人用。天兒冷了以後,她就去大戶兒家的大棚裡做活兒,一整個冬天幾乎都沒怎麼清閒過。她已經把自己定位成了農村婦人的形象,沒有一點猶豫糾結放不□□麵。丈夫搞養殖以後她就沒再梳妝打扮過,或是已經過了二三十歲臭美的年紀,家裡破產以後哪怕雪花膏她都沒再抹過。沒幾年,她的臉就變得像常見的農村婦人那般的黝黑,又有誰會想到,想當年的她也是燙過波浪卷兒,塗過指甲油的年輕女子。
場子倒閉後的第一個年關是最難熬的,首先應對的就是結包工頭兒工人的賬。臘月二十幾號,人家就堵上了門要錢。
“大海媳婦兒,俺這上門都不下三次咧,你總不能每次都麼錢哇,俺也是看你場子倒咧缺錢,一直不緊著催,俺說實話,也算是仁至義儘咧。”
王秀芝也隻得賠笑臉兒,“是咧,建平哥你確實不賴。可現時俺實在家裡麼多少錢,手上攏共就一萬來塊錢,俺要能拿出來就給你咧。這的,你今兒先回,等過兩天大海廠裡發咧錢,俺一並給你。”
“你男人廠裡能發幾個錢,大海媳婦兒,你也不用再糊弄俺,俺今兒不見錢肯定不能走,你今兒咋也得給俺個交代。”包工頭臉上已經沒了一絲和氣,“咱做工程的時候就說好咧,做完就把工錢結清,不兌饑荒。現時多長時間咧,俺從你這兒拿不了錢,俺手上那批工人也讓不了俺,俺也過不好這個年。俺要過不好這個年,你也彆想好過。”
夏大海回來時天已經黑了,包工頭兒還在。兩人一番寒暄後,夏大海做了表示,“建平哥,錢兒今兒個肯定給你拿上,就是不能一下子都給你,你也知道,俺這兒剛出咧事兒,手裡緊張咧,今兒俺先給你拿兩萬,到後天再給你一萬,後天發最後一個月工錢,俺肯定能拿給你。剩下的最快也得到明年年底咧。咱也算打交道有些時日咧,你放心,俺大海肯定明年年底以前都給你結清。”
包工頭兒大哥走了,王秀芝坐炕上和男人商量,“年底能拿幾個錢?”
“六七千。”
“那這要都結給建平就麼幾個錢咧。”王秀芝說。
夏大海猛嘬了一口煙,“那就省著些花。”一會兒後又讓媳婦兒數了數樟木箱子裡還有多少現金,王秀芝點了點,除了剛給包工頭兒的兩萬,箱子裡就剩五六千塊錢了,秋收後地裡的收入和男人前幾個月的工錢都沒了。好在自己最後一個月在大棚裡乾活兒還有一千六七百塊沒結,等臘月底結了工錢,省著些起碼能將就著過好那個年節。
臘月二十九,把應承下人家的錢湊齊,王秀芝兩口子就沒幾個錢好過年了。成年人的年節畢竟與收壓歲錢的娃們不同,總得開銷不少。走親訪友,來人招待,總不能和平日一樣,總得買些米麵雞蛋牛奶給上頭的姨姨舅舅大哥大姐們,下麵還有侄子侄女外甥們的壓歲錢。掰著手指頭把禮道走完,將將勉強夠用,往年他們可沒那麼寒酸過,好像也是那一年起,王秀芝兩口子過年再沒像往年一樣到年底就置辦一身體麵的衣服捯飭自己,而是翻出幾件兒看著還算體麵的衣服,乾乾淨淨的再出門。新年新氣象,出門在外總得體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