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海葬禮那天,談不上紅火,卻屬實熱鬨。
一大早,鑼鼓隊和負責喪事兒上酒席的大師傅就到了現場熱火朝天的乾了起來。在辛莊兒與夏大海相好的一夥子哥們兒們約麼著十點左右的關節兒也大都悉數到場了,幾個中老年朋友們就坐在夏大海生前常坐的那張沙發上,彼此敘著舊,嘮著嗑兒,說說笑笑的磕著瓜子兒,口乾舌燥了再熟練地拿起茶幾前的紙杯去飲水機前接上一杯熱水,捏出幾根兒茶葉給泡上。
主家兒本門中的兄弟們除了實在脫不了身的,後麵也大都到了,在老夏家門下,夏大海輩分兒的排名是靠前的,全因他爸夏老漢就是門中的老大,他出生的年月也就比門中的其他兄弟早了些時間。後來,他二叔,三叔,還有四叔的孩子陸陸續續也出生了,他就得擔起做老大的責任來。在夏大海十幾歲的時候,他夏門中的十幾個姊妹就有啥事兒都愛勞煩他這個當老大的幫忙,那些妹妹們出嫁時,不少人都是由夏大海抱著坐上的迎親隊伍的車,那死板的風俗著實累壞了身板兒瘦小的夏大海。那會兒的人有人情味兒,不少弟弟妹妹都念著他哥的好,知道他死了說什麼都得去送他哥一回,那一大早夏大海家的街門前就停滿了各色各樣的車。
夏天的一把子發小則算是最早到的一批,現場總得有人張羅著幫手,又不能用夏大海那夥子老骨頭,有什麼抬起放下的重活兒累活兒就都得那批年輕些的後生們幫著舞弄,夏天又得在棚裡守著父親的靈柩等著來人進門兒燒紙後給磕頭回禮,家裡的運作就都得他那把子兄弟幫著張羅,好在天兒已經涼了,雖累人些,也沒人說幾句牢騷的話。
那天去了不少人,有夏天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的,辛莊兒實在小了些,夏大海的圈子也小了些,自他家掛起白布,搭起靈棚的不大幾天,相鄰村子與他有往來的人就都知道了,不少人都會惋惜幾句,他不過才不到六十的年紀,放到當下的年代,那個歲數算不上老,要細究下來,甚至還能算的上年輕,關鍵他的女人走了也不過才數個年頭,人呐,說個不對就沒了,還沒享幾年清福,真真兒的不劃算,早知會死的那麼早,就該好好吃喝幾年,省著,受著,最後也不過是一把黃土。隻是他的死卻不見得能警醒後人,好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照常還是該省省,該受受,若再聽到誰人莊兒上又死了人就再坐到一堆兒接著嘮上次死人的嗑兒。
要說最受感觸的,還得是說說笑笑著坐在一堆兒嗑瓜子的夏大海的一把子兄弟,老兄弟一塊兒耍起來的哥們兒們,夏大海是第一個走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自己,自己又會不會是第二個,他們雖沒去棚裡,眼神兒卻時不時的會瞟過去一眼,那個棺材就像個魔咒,緊著他們脆弱的心臟,心裡雖不好受,嘴上卻照樣缺德,時不時來幾句,“人這一輩子就是瞎球活咧。”
那天去了幾十桌人,或是碰上了禮拜,又或是平白多去了些不相熟的人,或者有蹭死人飯的吃客,夏天也說不準,他隻知道,他父親的葬禮上去的人明顯要比自己婚禮時去的還多,好在他聽他叔的多準備了幾桌菜肴,才沒到緊張到不夠吃的地步。或許夏大海看到那幅畫麵,應該也會慶幸吧,活了幾十年,自己死了的時候去了那麼些人,他也算沒白去世上走了那麼一遭。
下午去葬的時候,夏大海是被三十六抬大轎抬走的,村裡精壯的三十六個後生抬著他繞著辛莊兒走了一大圈兒,把他身前走過的路又帶著他重走了一遍,棺材後跟著的是他的一雙子女和他的大孫子,還有門下的幾個兄弟後輩,他們一襲白服,個彆的幾個哭得梨花帶雨,大部分則隻是走個形式,臉上沒太多表情;個彆幾個不大點兒的小輩或是覺得滑稽,甚至笑出了聲兒來,他家長輩看著了則會給娃屁股上狠踢兩腳,畢竟是在喪禮上,笑是對逝者的不尊重。
去到榆樹溝那片兒墳圈子,女人們就提前離開了,隻剩男人們再把夏大海抬進地裡。王秀芝的墓地已被挖開,幾年前埋進去的棺材也掉了渣渣,地裡吃水的原因,棺材的四周滿是積水,屍臭味兒自挖開後就沒散去,男人們卻是見慣了那等場麵,仍埋著頭拿著鐵鍬鏟著墓室周邊的土。待墓室擴畢,看風水的師傅手拿羅盤定好方位,夏大海的棺材就放進了那個深坑裡。大師說了一句,“好。”眾人便開始了掩埋工作,待眼前的坑兒又被填成一個土堆兒,夏大海的喪禮就算是進入了尾聲。
待夏天隨著殯葬隊伍回到家裡,人就陸續都散場了,妹妹夏貝貝一家和他家嬸子還在炕沿邊兒的凳子上坐著,粥粥也在不遠處,待見了夏天最後一麵,她也該離開了,按理說人家已經與老夏家沒關係了,能帶著兒子去一趟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更彆說還讓自家兒子守在前夫老子的棚下守孝,不過幾年的夫妻關係,人家的做派已經算不賴了。臨走前,她對夏天說,“以後我應該不會再來了,但孩子還是你的,你要想了就過來,彆連句話也沒有。”
夏天對前妻說,“行,路上慢著些,有事兒常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