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
黑雲壓境,烈火遍野,滿耳都是鬼哭狼嚎。
師父衣袍浴血,將昏睡的江不如塞到宿莽懷裡,在他的劍柄上綁上紅線,隨後一掌將他送出十丈之外。
高聳入雲的節南山崖飛快後退,宿莽的衣服沾到火星,著了火,烈焰灼燒著肌膚,燙得讓人睜不開眼,他用力地拍打著身上的火苗,卻怎麼也撲不滅一分一毫。直到一股劇痛襲來,宿莽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手裡正抓著一張快燃儘的火符。
山洞窄小、乾燥,江不如還在洞的一側昏睡,她嘴唇皸裂,麵色蒼白,沒有一絲生氣。
這裡是靠近石門鎮的一個山穀,四周峻嶺合圍,山體向中間傾斜,形成一個易守難攻的壺口地勢。
一條溪水從中潺潺而過,宿莽捧了把水,使勁拍了拍不太清醒的腦袋,想理順一下混亂的思緒。
兩口水剛下肚,眼角有東西精光一閃,刺得瞳孔生疼,他抬眼望去,看到溪水裡泡著一團灰撲撲的東西,走近了才發現是個死人。
宿莽剛剛喝下去的水翻江倒海地在肚子裡活蹦亂跳地反芻上來,引起一陣乾嘔。
那屍體背朝上麵朝下掛在一個凸起來的尖銳石塊上,頭發如水草般漂散,衣服破爛,身體搖搖蕩蕩,眼看著拉住石頭的衣角上最後一根絲線就要斷了,宿莽連忙將人取了下來。
是個男人,臉和嘴唇都青白,全身浮腫,多處潰爛,明顯死了有一段時間了。右側眼瞼下方一道深深的傷疤翻卷出爛肉,依稀可以看到森森白骨,手裡緊緊握著一個石瓶。
就是這個東西,剛剛反射著陽光刺痛了宿莽的眼睛。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掰斷死人的手指,將石瓶取了出來。
那石瓶不知道是什麼材質,被打磨得甚是溫潤,有種玉一般的光澤,印著陽光看,裡麵有一絲五彩的光芒在慢悠悠打轉。
宿莽依稀覺得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用法力探了探,隔著一道奇怪的符咒,隻能探得裡麵有一顆正在緩慢逝去的魂。
明顯封魂的人法力比他高強,再也探不出什麼,於是宿莽順手將瓶子塞進了腰帶裡,又搜了搜屍體,再也沒有什麼了,是個不知身份也不知來路的可憐人。
宿莽挖了個坑將其埋好,算是善事一件。
多行善事總是沒錯的。
宿莽背著江不如正式抵達石門鎮時,已經是夜半時分。
鎮子上方團著濃黑的陰魄,黑壓壓地聚集著,月光透不進石門鎮半分。
此鎮,怕是早已成為隻進不出的鬼城了。
宿莽喚出一個光明咒頂在指尖,可也隻照亮十步以內的地方。陰魄越重,施放法術受到的阻礙便越大。宿莽修為不錯,隻是覺得法力比平日滯澀一些。
他掂了掂背上的昏睡的江不如,確定她緊緊地纏在自己的背上,才舉步踏了進去。
鎮子裡陰風陣陣,無半點人聲蟲鳴。但是街邊的餛燉鍋裡還咕咕地滾著開水,吃了半碗的餛飩還擱在桌上,鐵匠鋪裡未成型的鐵塊也還紅彤彤的,似剛剛從爐子裡拿出來,被人咬了一口的糕點滾在地上,隻沾上一點灰塵。
仿佛剛剛還熱鬨非凡的集市,在宿莽進來的一瞬間將所有人都飛快地抽離了去。
宿莽朝城裡走了幾步,一點比夜色更黑的東西從他身後掠過。他立刻腳尖一點,看準方向飛快跟了過去。
那是一團濃厚的黑影,似不落地也不成型,在空中飄飄蕩蕩,但速度極快,見牆穿牆,見柱過柱。
宿莽生怕追丟了,喚出自己的法器斷虹劍,劍精光一閃,龍精虎猛地衝了出去,直插在那黑影麵前。
黑影一頓,似是畏懼斷虹身上的精光,身形往左一晃,入了一座拱形破廟。
廟宇內右邊角落有剛剛燃儘的火堆,還在劈啪閃著溫暖的火星,宿莽撥了撥火,看見由青石板壘起的牆壁上模糊地刻著字,走近了才看清楚上麵模糊地寫著石門鎮某某之墓,這居然是一塊墓碑!而周邊也同樣壘者一塊塊墓碑,集聚成牆,每一塊墓碑之內隱約能探及被封印的魂魄氣息。
這竟然是一座完全由墓碑壘成的封魂廟宇!
宿莽一陣惡寒從腳底升起,突然廟宇中間供奉的龍女像眼珠緩緩轉動,盯住了他。宿莽小心翼翼緩慢抬眼朝石像看去,一團黑霧從她的瞳仁裡似一顆淚珠般滑落下來,落地生根,青石墓碑鋪就的地麵、牆麵上瞬間瘋長出幾十個一模一樣的黑影,朝宿莽撲過來。
宿莽身形急轉直上,斷虹在前,破頂而出。廟中的黑影如春筍破土般層層疊疊,越堆越高,長出幾條長長的觸手,從他破出的大洞躍出廟宇朝他抓來。
宿莽一邊念叨著:“諸位死者莫怪,要算賬找斷虹。”一邊腳下生風,幾個起落伴隨幾個急轉,風馳電掣地掠過好幾個屋頂。奈何法力滯澀,匆忙之間隻得就近落在一個鋪著厚厚黑色布匹的染坊裡,他飛速拿笨重的大染缸頂住屋門,然後躲進了西廂房。
宿莽又拈了個光明咒,細碎微弱的光亮在他的指尖流轉了一下,然後毫不留情“噗”地一聲滅了。
雖然隻有片刻,但是宿莽也看清楚了,這是個姑娘的閨房,到處都鋪著紅豔豔的布料,和外麵街市乾乾淨淨的情況不同,布料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明顯是許久沒有人碰過了。
宿莽撿了一張還算乾淨的椅子坐了下來,喘著氣,外麵一片靜謐,什麼聲音都沒有。這一路著實有些累了,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突然傳出“咚咚咚咚咚”的打更聲,有人聲叫到:“早睡早起,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