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莽驚醒,入目一片通紅刺目的布料,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方。他用法力探向十裡範疇,沒有發現活物,那外麵是誰在邦邦打更?他將紙糊的窗戶戳出一個手指洞,偷眼朝外瞧去。
那打更聲飛速地由遠及近,而後一聲一聲變大,最後如鐘鼓一般邦邦地敲在耳朵裡。紙糊的窗戶翻飛,嘩啦一聲什麼東西破掉了,宿莽猜應該是抵住大門的染缸。
門扇翻飛而開,斷虹出鞘,劈開一道逼至眼前的黑影,觸及黏膩濃稠,似陷入沼澤地裡。被劈開的黑影緩慢地幻化出一張痛苦的人臉來,接著,四肢落地,均奇長無比。粘稠的黑影越過宿莽的劍鋒,糊在他身後的雕花大床上,古樸厚重的木床頃刻間斷為碎木。
宿莽拿自己的胳膊與床柱對比了一下,實在是太過脆弱不堪一擊,他尋得黑影間隙,幾個翻滾躲避到了窗下,衝了出去。
一到街上,晨曦破曉,人聲鼎沸,宿莽正落在一個賣包子的小攤麵前,矮小的老板樂嗬嗬地打開一筐熱氣騰騰的白胖包子,每一個都印了紅章,愈加誘人。
原是天亮了。
宿莽遊離出一絲法力朝賣包子的老板探去,對方毫無生命氣息,徒剩一股淡淡的魂力。這滿大街熙熙攘攘的居然都是生魂。
宿莽幾個縱身登上目之所及的最高樓樓頂,再往北方隱約能看到一座恢宏的樓宇,泛著熠熠日光。樓宇四周是更加錯落有致的街道和更加精致的樓房,想必就是石門鎮之主的府邸——金烏樓了。
鎮守石門鎮的玄門是江家,府邸為金烏樓。江家曆代女主均善製青石瓶,青石是石門鎮特產,製成的瓶子可鎖魂,可釋魂,瓶不碎,魂不散。傳言江家女的封魂術練到極致是一眼封魂,她們隻需看你一眼,你的魂便被勾入了青石瓶。
小時候宿莽的師父也有過一個晶瑩剔透的青石瓶,瓶身接近透明,裡麵流轉著五色的光。
他對於那時候的事情不太能回憶起來,隻記得師父帶著他跋山涉水來石門鎮見到了最後一任金烏樓女主江雲書。
江雲書當年是個鶴發童顏、眼波流轉的美貌婦人,若不看她發色,隻看容貌,他覺得自己叫她一聲姐姐也不為過。
江雲書是在鎮門口迎接的他們,並未邀請他們進鎮。
師父將手中的鎖魂青石瓶拿給她看,也許是索要釋魂之法。倆人並沒有交談很久,因為宿莽一支糖葫蘆都沒有吃完,師父便帶著他又上了路。
他回頭看了江雲書一眼,那個俏麗的婦人站在鎮門口,紅衣翻飛,與古老的醬色城門融為一體。她身後城門緩緩打開,裡麵熙熙攘攘,熱鬨非凡的集市仿佛與她相隔千裡,漠不相乾。她滿目慈愛,雙手無意識的微微張開,像是為身後的人群,擋著從峽穀吹入城鎮的風雪。
然而在後世人們傳言裡的江雲書,與宿莽記憶中的大不相同,均是貶大於褒。
人們說她斂財無度。
因為她對願意一擲千金的人,有求必應,不分良惡。
鎖魂的青石應是精貴的東西。但是就算是鄉村野夫來求,隻要對方給夠了價格,她就連石瓶和釋魂術一起賣。
她告訴的釋魂方法各不相同。據她說這本就是因人而異的法術,鎖入的魂魄不同,那麼解法也相應的有難易之分。有的相當簡單,四歲小孩都會,有的卻異常繁瑣,就算是她也要解上一兩個月。
但是每一個青石瓶隻能使用一次。
江雲書在賣瓶的時候會與對方用法術簽訂契約,她隻賣瓶,鎖魂和釋魂她隻能告知方法,若是碰上什麼意外,後果自負,不乾她石門鎮的事。
想和相愛的人長相廝守的何其多,想令妒恨的人永不超生的又何其多。太多的人對石門鎮青石瓶趨之若鶩。
況且,這個世間從來就不缺有錢的人。
石門鎮的青石瓶在世間開始大肆流出,有時就連稍繁華點的城鎮商販手上都能見著一兩個,更彆說各大仙門世家了。
宿莽不記得師父的青石瓶有沒有釋魂成功了。他隻記得從石門鎮回來沒過多久,師父的後院小樓便多住了個從石門鎮金烏樓來的小姑娘,名喚江不如。
她不愛見人,也不吃飯,每天神神叨叨的抱著個石枕說話,然後時不時的又消失好一陣。她身上的衣裳和首飾都精美絕倫,宿莽從來沒有見她穿戴過重複的東西。
大師兄偷偷和他說:“人家姑娘嫌棄我們屋子太小,放不下她的頭麵首飾。可我已經騰了三個空房間,每個房間都造了四麵牆的大櫃子給她用了。她要是再不滿意,你我怕是沒得地方睡,得去和玲玲擠一擠了。”
玲玲是大師兄喂養的家豬。宿莽聽了一陣後怕,幾次藏在書房外的窗沿下偷聽江不如與師父的談話,生怕她說沒地方放頭麵首飾。
幸好江不如沒再提這件事。
宿莽好幾次碰見她,倆人都僅僅是點頭之交。
每一次遇見,宿莽都覺得她在變化。她身上的感覺時而溫和平靜,時而性烈如火,時而乖僻邪謬,時而讓人不寒而栗。
宿莽和師父說江不如很奇怪。
師父也隻是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休管他人。今日課業完成了嗎?
宿莽便不敢再問。
畢竟課業完成了,師父便覺太少,所以他完成得太早。課業若沒完成,師父覺得如此“簡單”的課業還沒完成,肯定是練習不夠。
無論如何,課業是肯定要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