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了普通人好幾輩子那麼長的祝適仙君,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萬念俱灰、欲持劍自戕。
趁眾人沒反應過來,知非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抄起地上汙臭的祝適不見了。
季雲間終於回過神來,薄刀一收要去追,幾根細細的銀針攔住了他的去路。
君安依舊是一副不甚掛心的樣子:“季小哥,你可知我剛剛從玉盞樓裡造出的白霧是什麼嗎?”
季雲間不答。
君安隻好自問自答:“是我磨成細粉的蜃女香。我前幾年得大運,撿了幾箱此物,原本想著鮫人一族了無蹤跡,怕是無甚用處。不過現在看來非也。”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天底下,有的是人為護渚空城、護祝適而戰,而你可隻有一個人。”
季雲間抽出薄刀:“威脅我?”
君安雙眼彎起,掛起職業假笑:“不敢不敢,一開始,我就是打算和你做交易的嘛。你看,你放過祝適,我給你君字商號的白玉牌,此為我身牌,憑此牌君字商號裡所有東西,任君予取予求?”
圍觀眾人大驚,不乏目露豔羨之色者,更甚者麵露貪婪。
君安為救祝適也是下了血本。
隻是季雲間早已非人非鬼,永世入不得輪回,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他不屑地哼了一聲,往前踏出一步,腳下升騰起一陣罡風,吹得不知何時密密麻麻圍住他的銀針撲簌簌的往下掉。
眼見唬他不住,君安退至人後,大聲說道:“各位道友,拖住季雲間一個時辰者,君字商鋪的密術書任取,傷他者,法器任取,殺他者得白玉牌。”
立時有大批不要命的人撲了上去。
季雲間手起刀落,刀法乾淨漂亮,不帶起一片血花。他似腳踏清風,在人群中上下騰飛,也不帶一絲塵埃。
那些小門小派的弟子不知疲倦地往上衝,他們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
對方是人非神,總有顧不周全的時候,倘若那個幸運的就是自己呢?哪怕是在季雲間身上留個痕跡都好。君字商號的密術書和法器,自來是有價無市。
而那些自詡世家望族的人正在袖手旁觀,不知是等著季雲間精疲力竭後再上,還是在審視這個神秘鮫人,抑或是打量渚空城的實力,或者是計算著君安能調動多少人的心。
彆說一個時辰,不過一刻鐘,季雲間四周便躺了一地的屍體。
他深藍的靴子上依舊不見一絲血跡,甚至刀刃上都是乾乾淨淨,反著明媚的陽光。
寒山老道捂著肚子,急得抓耳撓腮:“孽障啊!孽障啊!造下多少因果,如何償還得清!”
輕輕地傳來一個蒼老的歎息:“住手吧。”
又是那個聲音,這回眾人聽清楚了,來自季雲間胸前墜著的一個小小石瓶。
季雲間冷硬的眉眼立刻軟了下來,他捧著胸前的瓷瓶,問:“打擾您了?”
蒼老的聲音隻是道:“住手吧!冤冤相報何時了?”
季雲間挑眉:“我來了,我火油都放好了!待我親手了結了祝適,就一把火燒了渚空城。然後下山,找到當年幫著祝寧生害我父母與害您病殘的人,全都殺了。”
眾人嘩然,他居然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自己的計劃。
蒼老的聲音變得微弱,幾不可聞:“這麼多年了,你為何還放不下仇恨,非我所欲也……”
聲音慢慢地消失,季雲間拿著那個小石瓶放在耳邊聽了許久,臉上的表情純真安逸,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
確定裡麵再沒有聲音傳出來後,他小心翼翼地將石瓶貼胸收好,還輕輕拍了拍,再抬眼看向眾人時,卻還是那個滿眼肅殺的少年。
看著站在屍堆中的少年,沒有人再敢上前。
君安展開扇子擋住半邊臉,與不知什麼時候回到她身邊的知非悄悄道:“是鎖魂青石瓶?”
知非點頭:“是。”
季雲間耳廓動了動,縱身上前揪起君安的衣領,急切的問:“你知道這是什麼瓶子?它從何而來?要怎麼救出師父?”
君安脖頸被他拿衣服卡住,呼吸不過,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知非拿匕首刺向季雲間的胳膊:“放開。”然而顧及鮫人血毒,她沒真刺下去。
幸好季雲間並未失去理智,他鬆開雙手,徑自閉目平息後,放緩了聲音道:“我可以放過祝適。”
君安撫著胸口,咳了半天才答:“還有渚空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