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深人靜,木門再次被推開,走進一個皮膚略黑的青年,他滿頭烏發卻穿著布滿布丁的袈裟,身材高大瘦削,雙目炯炯有神。
黃耘霄看看他又看看宿莽:“陌回赤子!!白茲造得一模一樣啊!!!”
宿莽苦笑一聲,沒有接話。
隻見陌回赤子摸了摸香案,又擱下化緣的碗,裡麵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他盤腿坐下,握住在空中揮舞的犍稚,親自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
黃耘霄蹦到他麵前,湊近了仔細瞧:“仔細看還是有點不一樣的。不是說是安隅姐姐祖輩嗎?怎麼和安隅姐姐一點兒也不像。”
身後的宿莽輕笑一聲,並未給出回答。
黃耘霄又像發現什麼重要關鍵,看向宿莽:“如果陌回赤子是安隅姐姐的祖先,那你其實是安隅姐姐的……”
宿莽趕緊擺手:“沒有的事,你彆亂想。”
陌回赤子手持佛珠,口中誦著經文。經由他誦讀的經文仿佛被加持了法力,慢慢形成看不見但能感覺到的力量,如微風圍繞住整個破舊的廟宇,令其在黑夜中發出璀璨的佛家金光來。
黃耘霄讚歎道:“他確實如傳聞中的法力甚高,恐怕再修個百八十年馬上就能肉身成聖了吧。”
金光中和尚麵前的香案扭曲了一下,一團模糊的白煙聚攏起來,形成一個高大的身影。
他身材魁梧,麵容嚴肅板正,方方正正的眼睛瞧了黃耘霄一眼,也盤腿坐在了陌回赤子身旁一起誦起經來,隻是身影搖晃,形態不穩,明顯是生魂模樣。
黃耘霄拉住宿莽“嗷嗷”直叫:“萬裡!!是萬裡!!他看我們了!那眼神絕對是看見我們了!”
宿莽拍了拍黃耘霄的手,讓她安靜下來:“沒錯,唯有渡心魔者能見我們。”
這回換黃耘霄沉默一陣:“他還是長得和我認識的萬裡有點不一樣,更年輕,臉上沒有疤,要瘦一點,更黑一點。”
“過了這麼多年,他自然會長年紀,身形體態也會改變,疤也可能是後來有的。”
一夜無眠,至暮頌晨讀,東方欲曉。
陌回赤子終於停下口中的誦讀,伸了伸手腳,萬裡連忙攙扶他起來。
他恭敬地對陌回赤子道:“饑荒之年,妖魔鬼怪橫行霸道,師父辛苦了。”
陌回赤子麵色平靜,半晌才回答他:“眾生皆苦。”
萬裡又道:“昨日村邊的走屍略有增多的趨勢,其中還夾雜了幾隻厲鬼。我今日就早些出發,那些村民怕是擔驚受怕一晚上了。”
陌回赤子點點頭,表示同意。
萬裡把他身上破舊的袈裟上上下下整理一番:“師父,這混亂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您沒日沒夜地這麼耗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靈氣日漸稀薄,您法力得不到恢複,我怕……”
陌回赤子沒等萬裡說完:“香案,你終究是塊木頭,悟性不夠。先有眾生,而後有我。”
他赤著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廟宇。
萬裡看著他的背影歎氣一聲,將廟宇裡裡外外收拾乾淨,而後進村布施。
他布施的不是錢財也不是食物,而是含有陌回赤子法力的經文小段。
陌回赤子對著經書念了一晚,上麵已含有他的法力和護持咒。萬裡將經書割成小段,做為護身符分發給村中人。
村中人早已習慣他每日的布施,正對他翹首以待,尚有餘糧的人家手中拿著兩個糙麵饅頭遞給萬裡。
這是他們能想到的留下這對師徒的唯一方式。
他們這個隱蔽的小漁村每夜都有鬼物橫行,早上起來到處都是邪氣和血跡。原本村子外周的人快死光了,幸好陌回赤子師徒入住了村外的廟宇。
情勢立即逆轉,再沒有人死亡,破舊的廟宇每晚都發出金色的佛光,讓人安心。
與此同時,從外歸來的人帶回了更壞的消息,外麵充滿大旱、蝗災、疫病,采樹皮葉,煮土而食,烹子充饑,白日逢人多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村裡人更惶恐不安,他們害怕失去陌回赤子師徒,對他們愈加恭敬有加,伏地跪拜。
萬裡是生魂,他不需進食,但陌回赤子是人,並且沒辟穀。所以萬裡高興地接受了兩個糙麵饅頭。
布施完經文,他又在村中遛了一圈,查看師父留下的陣法有沒有被邪祟觸動過,而後回到廟宇,將糙麵滿頭用師父的缽盛放好,開始日複一日地敲打木魚。
這個夜晚萬裡沒有等到陌回赤子回來,一大批村民湧進了廟宇,他們瑟瑟發抖,對無人自響的木魚哭訴,尋找陌回師徒。
七嘴八舌的混亂敘述裡,黃耘霄半晌才聽懂村民在說什麼:村裡到處是走屍厲鬼,隻求在這裡短暫躲避一下。因為邪祟獨獨不敢靠近這間廟宇,必定是有真佛祖在此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