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無依(2 / 2)

是癮 討酒的叫花子 6998 字 9個月前

自他進來,關姀瞧出他兩鬢更白了,一夜之間老態倍現。

先去一樓交上錢,關姀寡言少語,晚點才問老頭兒昨晚都去了哪裡。

隻字不提個中心酸,老爺子含糊其辭:“在你二表叔家裡坐了個把小時,吃了他們煮的醪糟蛋,後麵碰巧阿華兩口子也來了,就又留著看了兩集電視,敘舊聊聊天。”

對其不深究,當的確是這樣輕鬆容易,關姀順著說:“阿華哥都回來了,不上班了?”

老爺子說:“他提前辭職了,明年轉回江北另找工作,不去海市了。這不趕上過年了,回家也熱鬨些,比在外邊耗著強。”

“還是乾銷售?”

“是吧。”

“冬冬姐他們呢?”

“他們今年不回來了。”

“公司不放年假嗎?”

“不是,冬冬訂親了,年後就結婚。”

“哦。”

“國慶訂的,還在這邊辦了席。”

“嗯嗯。”

他們國慶是在醫院陪呂辛一起過的,家裡愁雲慘淡,哪有心力去參加冬冬姐的訂婚宴,因此錯過了酒席。

關姀又問了彆的,絕口不談五千多塊的具體來處。

爺孫兩個拉家常,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彆人家的天倫之樂。

末了,老爺子講:“今年過年你二表叔要在自家辦了,咱爺倆到時得去給人家拜個年。”

往年都是彆人到關姀家拜年的,老兩口輩分高,呂辛又是有一定社會地位與人脈圈子的中學老師,無論按習俗規矩還是講關係情麵,向來都是其他親戚先上這邊,而不是反著來。

關姀緘默,不吱聲。

老爺子和藹說:“我們也不能落了規矩。”

承了彆人的情,腰杆彎下去了,沒有再故作姿態假清高的道理,得捧場還人家的麵子。有的事小姑娘不懂,大人不能裝聾作啞,不懂就要教,慢慢學人情世故那一套處事方式。

關姀啞然良久,半垂頭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待放下手上的水杯,才低低應允:“行,聽您的。”

離過年還有一月餘,外麵好些地方已在準備迎新春了,寫對聯,備年貨,搞搞大掃除,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關姀近幾個月都沒認真看過街上的風景,每天匆匆跑來跑去,今天才察覺街上新開了幾家店,而三岔路口從她記事起就開著的糖水鋪沒了,早換成了一家生意紅火的麵館。

她漫無目的晃悠,攏攏肩上的灰色圍巾,將其裹住下半張臉和頭發,隻露出一雙無神的眼睛在外麵。她走了一段,返回,不嫌臟地坐在醫院停車場入口旁的台階上,口中呼出的白氣很快就隨風消散,什麼都沒剩下。

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有人走路,有人騎自行車,也有人悠閒坐在四輪小轎車中,駕駛座配了專職司機,自己隻用靠在後排的真皮座椅上小憩。

冷風狂肆,一陣接一陣。

有點子受不住了,關姀調整好心態,把圍巾解開重新戴脖子上,到街對口買老爺子讓帶的東西,麵無異色上樓。

有親戚來探望老太太了,三姑一家還有二表叔,都拎著水果補品來了。

三姑是關乞山的堂姐,輩分小,但年紀跟老太太差不了多少。上了年紀的女性長輩都感性,三姑進門沒講兩句就哭,直抹眼淚,心疼老太太老爺子命苦,一把年紀了還不能享清福,也對關乞山怒其不爭,痛心疾首訓斥他沒有責任心不為家庭著想。

看到關姀,三姑又攬著她,喊“可憐的幺幺”,抓住她的手拍了又拍,連連歎息。

昨晚老爺子才上門去借了錢,今天兩家人來了,又另外分彆給了幾百塊。

一碼歸一碼,呂辛在世時幫過大家不少,二表叔家兒子讀大學還是她幫忙參考報的誌願,三姑的女兒也曾多次找呂辛免費補課指導,還有以前這兩家遇到困難,呂辛也都是義不容辭出手幫忙,甚至當初二表叔兒子讀到一半沒錢交學費,呂辛二話不說就借了一萬給他家。給出去的人情還是有用,多少有點回報。

兩位長輩都悄摸再拿錢給關姀,三姑給的兩百,二表叔給了五十。

避開其他人,二表叔帶關姀到樓梯口,擰眉抽了支煙,吞雲吐霧半天,才坦白那一萬塊他家還沒還的。

家中的錢財都是呂辛在打理,關姀對其不知情。

二表叔講了一通有的沒的,說表嫂這兩年身體差沒工作,他兒子這兩年才上班,工資低,買不起房開不起車,還沒娶媳婦,將來乾什麼都要兩個老的幫襯,總之廢話一堆,囉裡八嗦可沒半句要還錢的意思。

撚滅煙頭,二表叔表示:“你們家現今也難,你還在讀書,不比我們輕鬆,但我也是沒辦法了,這樣……以後你考上大學了,缺學費的話,再來找表叔拿,成不?”

關姀不接話,無聲應對。

二表叔還說,他兒子今年帶了對象回家,是個好女孩,為人禮貌,周到,家境不錯,這次要是進展順利,預計最快明年他兒子就可以結婚了。

心頭的暖才剛升起,轉眼便蕩然無存。關姀捏緊手,剛拿到的五十塊被她揉成團,變得皺皺巴巴。

原來老爺子昨晚是先去要錢,等了大半晚上要不到,後麵才挨家挨戶地借。

曆來討債最“下賤”,這一萬呂辛沒告訴關姀,老爺子同樣閉口不言,那是大人的事。

一夥親戚在這邊待了兩三個小時,吵吵嚷嚷,過後是護士來趕人,讓送東西的親戚快走了,彆打擾其他床的病人休息。

二表叔一家趁機先離開,三姑眼睛紅紅的,說下次再去家裡看老太太。

人全走了,關姀才問老爺子那一萬塊錢。

老爺子避而不談,不讓她管這個。

人情往來複雜,家裡沒頂梁柱了,老兩口一貫與人為善,不願再與任何親戚結怨,因此傷和氣,何況人家也不是故意要賴賬,隻不過也是有難處而已。

拗不過老爺子,關姀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縱然再憋屈,她還是悶聲回:“知道了。”

二表叔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比起其他親戚,也算是矬子裡拔高個了。

經過昨晚的上門借錢以後,僅有他和三姑還敢來醫院,也隻有他們兩家來了,往日與關姀家交往頻繁的那些親戚一個都不見蹤影,還有呂辛生前交好的朋友也未有一人現身,誰都怕被這一家子纏上,來了就會惹麻煩,要為此擔責。

倒是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社區員工來了,關姀還認得那些臉,記得有一個曾帶關乞山去醫院包紮。

街道辦是來了解後續的,到關姀家沒找著人,得知老太太在醫院,於是過來看看,順便再給關姀做做思想工作。

這幫子閒得蛋疼的還挺負責,生怕關姀一個想不開,哪天真搞個大的。

當聽說關乞山乾的爛事,人不在江北了,社區員工醞釀好的措辭全沒了,一下子被堵住,他們本是過來調解勸和做個收尾工作,孰料關乞山如此不當人。

關姀問社區員工:“要是報警的話,你們能讓警察抓他不?”

社區員工如實說:“我們不管這個。”

“警察管嗎?”

“也不管。”

關姀說:“可以把錢追回來麼?”

社區員工搖頭。

帶著沒壓下去的怒氣,關姀講話夾槍帶棍,嘲諷地扯扯唇角:“那你們還管什麼,就管我?”

社區員工不到十分鐘就走了,老爺子客客氣氣送他們出去。

關姀沒去,側身望望窗外遠處的街道。

啪——

樓下有熊孩子在放鞭炮,猝然的炸響傳出老遠,整條街都能聽到。

上邊有病人被嚇得夠嗆,差點心梗,心急的家屬打開窗戶,對著底下開罵:“狗崽子,找死啊你們,快滾滾滾,彆處玩兒去!”

一群熊孩子嬉皮笑臉,對此置若罔聞,又放了兩響更大的,擠眉弄眼朝上頭做鬼臉,嘻弄嘲笑家屬。

家屬火大,衝下樓就要找過去揍他們。熊孩子嚇得飛快跑,不要命地做鳥獸四散。

關姀尋著聲音往下邊瞧,隨意一瞥。

有個棉襖子男孩兒跑太急,腳底沒長眼,剛跑出一段路就撞上了彆人,直衝衝將對方闖倒,使其一個踉蹌就摔地上了。

而倒黴催的那位不是彆人,正是消失了快一天的陳時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