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屙堆積,積重難返,苻瑤和慕容衝之間,溝壑已深,再也不能回到當初。
新年到來,朝堂重開,鮮卑舊臣再次對慕容衝提出重返鄴城的想法,長安雖好,可終究不是故土,他們鮮卑一族,世代以鄴城為皇都,如今秦國已滅,舊仇得報,況且西晉後秦虎視眈眈,還是早日返回更好。
雖然朝臣一再建議,可慕容衝卻始終不肯答應,不僅如此,他的脾氣也愈發暴戾,僅僅是月初,他便殺了好幾位臣子,致使朝堂上下人人自危,同時對於慕容衝的暴虐統治,開始有了反叛的心理。
這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段隨和韓延,慕容衝對他們的打壓已經格外明顯,尤其是韓延。慕容衝對他心裡有恨,可那日並沒有抓住他,如今韓延在朝堂裡又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輕易動他不得,這讓慕容衝頗為惱恨,打壓也愈發頻繁。如此打壓之下,二人終究有了不臣之心。
太元十一年二月初,韓延與段隨發動兵變。
長安城的夜晚,在這一天變得格外不平凡。
大批身穿黑色鎧甲的鮮卑士兵跟隨韓延和段隨,衝進了皇城,包圍了整個皇宮,宮人四處逃散,鎮守長樂宮的士兵也早已經不見。
苻瑤知道這一天會來,所以她毫不意外。
當韓延和段隨帶領的軍隊衝進皇宮之時,她已經快步出了長樂宮,朝太極殿的方向而去。
她依舊穿著白色的夾襖襦裙,簡單素潔,長發微挽,整個人清麗無比,四周到處都有收拾東西逃跑的宮人,可是她卻不急不緩,到了太極殿後殿。
忍冬抱著孩子出來,正好就看見了苻瑤。看見她,忍冬臉上露出些許讓人悲哀的驚喜:“娘娘,您怎麼在這裡,奴正準備去找你呢。”
苻瑤走過去,看了一眼忍冬懷裡的孩子,正睡著,很安穩,長大了不少,眉眼同她很像,可是那鼻子嘴巴臉型同慕容衝一模一樣,她摸了摸孩子的臉蛋,眼裡露出淚意:“忍冬,幫我照顧好安安。”
忍冬聽她這麼說,臉上露出些許驚慌:“娘娘,陛下讓我帶您和小殿下從北門逃跑,那裡會有人接應我們,娘娘您隨奴走吧。”
苻瑤搖頭,她吻了吻孩子的臉蛋,隨即對著忍冬露出一個笑容:“我要去救他,不能和你走了,忍冬,答應我,幫我照顧好孩子,讓他平平安安地長大。”
說完苻瑤轉身就走,她臉上落下不舍的淚水,卻沒有回頭,忍冬在她身後不停喊她,可是苻瑤的腳步卻沒有半點停留。
她舍不得孩子,可是她更舍不得他死,她不想他死,一點都不想。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去找他,哪怕最後她救不了他,至少也能和他死在一起,這樣也算不負他們之間深情一場。
沒有留戀,她快步朝太極殿正殿走去。她隻怕她去得太晚,沒得來得及看見他。
夜色下的太極殿,金碧輝煌,燭光明亮,可是曾經宮人來來往往,士兵戒備森嚴的殿外,此刻卻沒有了人,有的隻是遠處刀劍相交的碰撞聲,在這寂靜寒冷的夜晚聽得人心驚肉跳。
苻瑤從太極正殿的後門而入,穿過長長的走廊,越過紗幔輕垂的殿宇,一路走到了太極正殿殿下,從側麵出來,看見的正好便是那殿上穿著森嚴鎧甲的士兵,而那領頭的兩個人,正好便是韓延和段隨。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宮女內侍,想來便是韓段二人衝進大殿之時,將這些人斬殺了。此時血色彌漫,看起來格外殘忍可怖,更襯得這殿中氣氛凝重肅穆。
“慕容衝,你暴虐無道,昏聵無能,怎配做這燕國之主,如今你已經是籠中困獸,我勸你還是乖乖從你的皇位上下來,我給你留個全屍!”一身鎧甲,麵容剛毅的段隨對著高堂之上怒喝,聲音渾厚雄渾,同他那眼裡的野心勃勃,倒是相得益彰。
一旁的韓延沒有說話,隻是從腰間拔出了長劍,劍尖直指皇位之上。而皇位上的慕容衝一身玄色龍袍,頭戴金冠,麵容俊美,神色漫不經心。
“就憑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也配反朕?”慕容衝冷笑,聲音格外不屑,“韓延,段隨,朕待你們不薄,如今你們竟然帶兵謀反,狼子野心,天道可誅,卻還在這裡大言不慚讓朕下位,你以為你們是什麼好東西嗎?陰溝爬蟲之輩,也配為我燕國之主?”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昏君受死——”段隨大怒,舉劍大步向前,三步並作兩步,就要衝上台階殺死慕容衝。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女聲高喝道:“且慢——”
段隨一愣,韓延倒是聽出了那個聲音,他連忙上前阻止:“段公稍等,先留這狗賊一命。”
黑色幔帳後麵,一身白衣的苻瑤走了出來,她雙手平放在胸前,臉上帶著清麗的笑容,她看向段隨,眼眸深邃,語氣溫柔:“段將軍,我乃先秦之人,同慕容氏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知段將軍欲除慕容衝而後快,可是將軍能否允我上前同慕容氏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將軍的大事。”
段隨蹙眉,他回頭看向韓延,韓延點點頭,示意他等等。段隨無奈,他後退兩步,在慕容衝冷漠的笑容裡,退站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