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棠道:“你去跟大當家討一塊令牌,就說我要的,這位小兄弟是我的客人,請她放行。”
李晟不敢耽擱,轉身走了。
“多謝周先生。”謝允眉開眼笑道,“我這不速之客來時翻牆鑽洞,走的時候總算能看看四十八寨的大門往哪開了。”
“你姓謝,”周以棠道,“是和謝相有什麼關係麼?”
“不錯,一筆寫不出倆謝,”謝允一本正經道,“我和他老人家八百年前是一家,老家祖墳肩並肩。不過八百年後麼,他在廟堂之高,我在江湖之遠,我們倆相得益彰,算是八拜的神交吧。”
周以棠見他滿嘴跑馬,沒一句人話,乾脆也不問了,衝他拱拱手,招呼上周翡,慢慢地走了。
那天之後,周翡就沒再見過謝公子,據說是已經下山走了,還替周以棠帶走了一封信。
謝允離開後一個多月,有人十分正式地叩山門求見四十八寨大當家李瑾容,李瑾容卻沒有露麵,隻命人開門放行,讓周以棠離開。
那天,四十八寨漫山的蒼翠欲落,碧濤如海,微風掃過,簌簌而鳴。
周以棠獨自一人緩緩走下山,兩邊崗哨早接到命令,一左一右地開門讓路。他回頭往來路上看了一眼,沒看到想看的人,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似乎是自嘲。就在這時,有人高聲道:“等等!”
周翡腳不沾地地從四十八寨中追了出來:“爹!”
李大當家說不攔著周以棠,可沒說不攔著令牌都沒有的周翡,山門前幾個崗哨異口同聲道:“師妹止步。”
周翡才不聽那套,她不知又從哪找了一把差不多的窄背刀,離著數丈遠就把鐵鞘一扔,堪堪卡住了鐵柵,兩個崗哨一人持刀,一人持槍,同時出手截她,周翡一弓腰,長刀後背,將兩人兵刃彈開,側身硬闖,山門間頓時落下七八個守門弟子,團團將她圍住。
周以棠一臉無奈:“周翡,彆胡鬨,給我回去!”
周翡隻覺得那眾多壓在頭頂的刀劍像一塊掙不開、甩不脫的五行山,她雙手吃勁到了極致,關節處泛起鐵青色,咬牙道:“我不!”
周以棠:“阿翡……”
周翡:“她不讓彆人送你,我送你,大不了我也不回來了!”
周以棠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前來接他的人中,為首一個是個三十五六的漢子,一身黑甲,身形精乾利落,見周以棠目光掃過來,那穿黑甲的人立刻上前道:“末將聞煜,奉命護送先生前往金陵,您有什麼吩咐?”
“原來是‘飛卿’將軍,幸甚。”周以棠一指周翡那卡得結結實實的刀鞘,說道,“這孩子讓我寵壞了,擰得很,叫將軍見笑了,我雙手經脈已斷,可否請將軍搭把手?”
聞煜笑道:“周先生客氣。”
說完,他並不上前,隔著老遠一甩手,打出一道勁力,不輕不重地敲在周翡的刀鞘上,刀鞘應聲而落,四十八寨門前六丈高的兩扇鐵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尖鳴,“咣當”一下合上了。
周翡被七八個守衛牢牢地壓製在原地,含怒抬頭,狠狠地盯住聞煜。
黑甲的男人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令愛要記恨上我了。”
“她還小,不懂事。”周以棠搖搖頭,彎腰撿起那一截鐵刀鞘,它先是被鐵門卡,又被聞煜彈了一下,上麵頓時多了兩個凹陷,周以棠便向周翡道,“這刀一般,以後爹替你尋把好的。”
周翡不吭聲,奮力地將那些壓著她的刀劍往上推去,她一口氣分明已經到了頭,胸口一陣刺痛,依然賭氣似的半寸也不願退卻。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周以棠看著她道。
周翡不想聽他扯些“舍生取義”之類的廢話,充耳不聞地避開他的視線,手中長刀不住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聲音,然後毫無預兆地再次突然崩斷,迸出的斷刀狠狠地插在地上,那守衛用刀背壓住了她的雙肩。
“我不是要跟你說‘舍生取義’,”周以棠隔著一扇鐵門,靜靜地對她說道,“阿翡,‘取舍’不取決於你看重什麼、不看重什麼,因為它本就是強者之道,或是文成,或是武就,否則你就是螻蟻,一生隻能身不由己、隨波逐流,還談什麼取舍,豈不是貽笑大方?好比今天,你說‘大不了不回來’,可你根本出不了這扇門,願意留下還是願意跟我走,由得了你麼?”
聞煜聽周以棠與這女孩輕聲細語地說話,還以為他要好言哄勸,誰知他說出了這麼無情的一番話,彆說那小小的女孩,就連他聽著都刮得臉疼。
周翡愣住,眼圈倏地紅了,呆呆地看著周以棠。
“好好長大吧。山水有相逢,山水不朽,隻看你何時能自由來去了。”周以棠說道,“阿翡,爹走了,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