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刀刃與一根牽機線相隔一個極小的角度,閃電似的擦著那牽機線劃過,從兩根牽機線交叉的地方破入,早已經沒有了幾年前撞南山的橫衝直撞,她的刀口幾乎是無聲無息的,無雙的薄刃如切入一塊豆腐,輕飄飄地挑開了那兩根牽機線,然後驟然加速,挽刀如滿月,牽機線的網牽一發而動全身,隻這一刀,便被她活活豁出了一個供一人通過的洞口。
李晟驀地攥緊了拳頭,雖然隻有一刀,但她的眼光非得極毒辣,才能從成百上千根牽機線中找到能動的,她出刀必須準,準到對著蒼蠅左翅膀捅下去,不傷右翅的地步,才能分開咬合的牽機線,而後內息必不能斷,才能大力推開這江中巨怪的觸手——三年前她閉著眼撞大運,雙手拿刀,用儘全力,接連好幾個“撞南山”方才撼動的牽機線,如今已經能化在不動聲色中了。
周翡撥開牽機線,立刻縱身而出,她剛一脫困,密密麻麻的牽機線便縮成了一團,將她方才落腳過的那塊石頭生生絞碎,周翡在空中一個利索的“龍擺尾”,手裡的柳條卷上牽機線,那柳條鞭子一樣,竟周翡蕩起一丈來高,然後她果斷一鬆手,柳條沒了氣力支持,頓時斷成了三截。
周翡拽住了崖上垂下來的一根麻繩,飛身一蕩,悠到了江心小亭的屋頂,她從屋頂翻下來,把長刀一收,招呼也不打地把手伸向魚老麵前的一個果盤,挑了一顆當不當正不正的紅果,攥在手心裡擦了兩把,直接咬了一口,原地轉了一圈,對魚老道:“唔……真酸,太師叔,怎麼樣,一個破口都沒有。”
“你你你……”魚老盯著缺了一塊的紅果盤子,這叫一個抓心撓肝,恨不能把周翡的腦袋揪下來補上那空缺,當即怒罵道,“混賬!”
周翡莫名其妙:“我怎麼又混賬了?”
魚老暴怒道:“誰讓你拿的?”
“嘖,好稀罕麼,又不甜。”周翡嫌棄地瞥了一眼那被她咬了一口的小紅果,“那我給你放回去唄。”
她說完,不待魚老反應,直接把缺了一塊的果子丟回到了盤裡,那紅果被她染指,本已經其貌不揚,還不肯在正位置上待著,嘰裡咕嚕地滾了兩下,扭著個歪脖朝天,上麵還有個牙印。
魚老:“……”
下一刻,周翡燕子似的從江心小亭一躍而出,堪堪躲開了她太師叔盛怒的一掌,起落兩下,重新攀上崖上垂下的麻繩,三蕩兩悠就爬了上去,還對底下氣得跳腳的魚老大放厥詞道:“老頭你好小氣,我不跟你玩了!”
魚老的咆哮回蕩在整條洗墨江裡:“小兔崽子,我要叫你娘打死你!”
李晟一見她上來,立刻強行把自己的大腿從李妍手裡抽了出來,轉身就要走,李妍不小心又往洗墨江裡看了一眼,第三次想站起來失敗,隻好匍匐在地,跟大眼肉蟲子一樣往前拱了幾下:“哥,怎麼阿翡上來你就走啊?你走就走了,倒是拉我一把啊!”
李晟頭也不回,用上了輕功,溜得飛快。
李晟當年從洗墨江曆險回去,幾乎做了三個多月的噩夢,聽見洗墨江仨字都能打個激靈,頭一次聽李妍說周翡每天沒事往洗墨江跑的時候,他覺得周翡肯定瘋了。
剛開始,周翡跑來和魚老說她要過牽機的時候,魚老不知從哪翻出了一個鐵麵罩扔給她,當著她麵說她“資質差,功夫爛,輕功似秤砣,心比腰還粗,除了找死方麵有些成就外,也就剩下臉長得勉強能看,萬萬不能失去這唯一的優點,所以得好好保護,不能破相”。
周翡脾氣壞得修都修不好,李晟覺得她非得當場翻臉不可,誰知她居然一聲沒吭就把麵罩接過來戴上了,並且從此三年如一日,年節無休止。
剛開始,牽機隻能在魚老的看護下開一小部分,繞是這樣,她也是每天帶著一身驚心動魄的血印子走,等稍稍適應,魚老就會給她加牽機線。
李晟曾經一度不服輸,周翡既然可以做到,他又有什麼做不到的?
他甚至跟著下去過兩次……結果發現就是做不到。滿江的牽機線出水的時候,他好不容易忘卻的噩夢仿如重現,第一次他入了江中,一下手忙腳亂,差點被斬首,是周翡看不下去把他拎了出去。
第二次他鼓足勇氣,發誓不會傻站在原地,結果慌張之下直接落了水,要不是魚老及時撤開水中牽機,他大概已經被切成了一堆碎肉。
李晟永遠都忘不了,冰冷的江水中,牽機線殺氣騰騰地從他身邊遊過的感覺,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下過洗墨江。
李晟不想見周翡,悶頭往回走,抄了近路,直接拐進了一片野生的小竹林,而後他腳步倏的一頓:“姑姑?”
李瑾容負手站在林間,肩上落了兩片葉子,大概是已經等了好一會,對他點了個頭,吩咐道:“去叫阿翡,你們倆一起過來找我。”
“是,”李晟先是應了一聲,又問道,“去哪裡找您?”
“秀山堂。”李瑾容說完就走了。
李晟原地愣了一會,險些跳起來——秀山堂是領名牌的地方,寨中很多弟子被師父直接領過去,當場考校,要是可出師的,考校完,直接就可以領進去做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