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留將她拘在宮中,卻很少來找她。
有一次,她鼓起勇氣去尋他,卻在門外吃了三個時辰的閉門羹。後來即便見到了,他也是語氣冷淡,她將自己熬了一晚上,又在懷中捂了許久的羹湯遞給他,他也未曾看上一眼。
她看著自己手上燙出的疤痕,心中很是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偌大的宮殿,處處冰冷,夜晚的時候總是格外冷清,灰塵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見。她心中的寂寥和恐慌無人言說,隻一味地責怪自己,心裡才能好受些。
此前,她從未想過要踏入深宮。在她眼裡,皇宮是比牢獄還要可怕的地方。
若非幾年前,有宮人指認當朝太子並非皇帝的親生兒子,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當時的皇帝癡情專一,後宮隻有皇後一人,二人曾生下一子,立為太子。帝後和睦,如神仙眷侶,是天下人廣為流傳的佳話。
宮人指認後,起初皇帝並不相信。可眾臣以皇家血脈不可有誤為由威逼皇帝滴血驗親。可沒想到,太子竟真的非他親生。
皇帝雷霆大怒,將皇後和太子雙雙處死。那之後,他整日借酒消愁,怠於朝政。據他身邊的下人所說,他衣不蔽體,瘋瘋癲癲,以淚洗麵,在地上一坐便是一天,甚至還在殿中來回地爬行。
晉安王借此機會把持朝政,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率先察覺到不對的是鐘留的母親。她暗中進京,麵見了陛下。
她與先皇後隸屬同族,關係匪淺,深知皇後絕不會做出背叛皇帝之事。
直到有一日,她猛然驚醒,當年她在宮中養胎,與先皇後同天臨盆,莫不是被人暗中調換了去。
為了驗證心中所想,她取下鐘留的一滴血,懷揣著忐忑的心情趕往京城。
最後的結果兩人都難以接受。鐘夫人當場心悸,自己的親生兒子一麵都未曾見過,知道真相時已經天人永隔。
而皇帝更是吐出了一口鮮血,昏迷了三天三夜以後,立下傳位鐘留的遺詔就撒手人寰。
命運跟鐘留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她愛鐘留,更覺得他可憐,所以她一直想要幫他,可沒想到她不僅誰也沒幫上,還將自己置於這般尷尬的境地。
“爹爹,我後悔了。”她提出和鐘留一起回京時,受到了強烈反對。
那時她留下一句:“他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不管。”然後她就執意進了京,這一待,就是五年。
薛竹卿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洗漱、梳妝,換上一套乾淨素雅的衣服,前往封後大典。
三年前,鐘留便與林柔成了親,因為前朝太多事情耽擱,竟到了現在才封後。
薛竹卿與林柔素來不睦,林柔總是以各種理由針對她,處罰她。即便鬨到鐘留那兒,他也會站在林柔那邊。
“娘娘,您的這身衣服是否樸素了些?”丫鬟小心翼翼地發問。
“無礙。旁人的好事,我倒是沒心情穿得喜慶。”
“無論如何,總是要打扮一番,才能不落人口舌,興許還能……”丫鬟頓住,低下頭道:“還能引起陛下的注意。”
“奴婢為您準備了京中最流行的雪花鈿,是以描金筆塗於蜻蜓之翅,聽說是由陛下所創,民間多用此物贈予心愛之人。奴幫您貼上,可好?”
“你說此鈿,是他所創?”薛竹卿難掩心中驚訝,他那般手笨,如今竟做的了如此精細的活。
“窈窈,你先放下,我自己來貼。”
她對鏡而坐,將薄如蟬翼的花鈿貼於額間,然後靜靜地盯著自己的臉。鏡中人麵上再不見笑顏,反而平添了幾分疲憊、憂愁與哀怨。貼上鎏金描邊的花鈿,才顯出了幾分精氣神兒。
薛竹卿扯起一個笑容,令人開心的事還是有的,她的父親給她來信,說要來京城接她回金陵,明日便到。
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了。
因為這個,她即便看宮內四處張燈結彩的樣子,心情都好了不少。
吉時已到,宮門鳴鼓,華麗的樂聲奏響。皇帝一身華服,站在太華殿外。
“授皇後冊寶。”禮部侍郎朗聲道。
皇後林柔頭戴鳳冠,立於台階之下。她接過冊寶後,須行跪拜之禮。
此時薛竹卿才姍姍來遲。
皇後行禮完畢,應由皇帝親自扶起。可鐘留遲遲沒有理會,他一直盯著薛竹卿走到相應的位置,說了句這個場合本不該說的話:“這等重要的場合,你都能遲到,還穿成這幅樣子,是存心惡心朕和皇後嗎?”
朝中大臣全都在場,他如此說,便是當眾叫她難堪。她當著眾大臣的麵跪下,額頭抵著手背伏在地上:“陛下明鑒,民女出身鄉野,粗鄙不堪,實在難登大雅之堂。況且民女無名無分,若長留宮中,恐怕有損陛下名節。還請陛下恩準,放民女——”她額頭再次重重扣下,決絕道:“離宮。”
鐘留咬緊牙關,沉默許久。他無奈地閉上眼,語氣卻還是不甚在意:“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