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麼會跑這來？是不小心走失了，然後誤闖了這裡？”

他的小臉皺巴巴的：“我好像、一直在這。”

一直呆在這麼一個地方，他一個小孩，怎麼活下來的？

千螢一天未曾進食，此時此刻，肚子不識相地叫嚷起來。這聲音有些大，更何況他們還離得這樣近。

“不好意思……有些餓了。”

小孩盯著她看了半天，然後走到他剛才藏身的那顆樹旁，在歪倒的樹枝中翻了一會兒。

似乎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他眼前一亮，遞給千螢。

她細細一看，竟是一截斷臂。

這是給她吃？

她瞪大眼睛，此刻的心情複雜至極，良久才說道：“這裡還挺危險的，一會兒我帶你出去好不好？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

“外麵，什麼樣？”

“嗯……”千螢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其他的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在京城的國師府裡住過幾日，那裡有屋子可以遮風擋雨，還有很多好吃的，比如糖葫蘆！閒來無事的時候還可以養養花，品品酒。”

“不過這些都是表麵，外麵也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人和事，也許比這裡還要危險。”

“你自己選吧，想留在這，還是出去？”

小孩想象不出她所說的畫麵，但還是說道：“和你，出去。”

她握住他的手，說道：“那你可抓緊了。”

她起身去找沈初黯的靈柩。

不知道在那鬼地方找了多久，才隱約看到不遠處放著一架長方形的塊狀物體。

她好像航海之人找到了方向一般，直奔那裡而去。

可就在某一個瞬間，她的右手忽然空了。

暴雨兜頭澆下。

她難以置信地轉過臉，看著空空如也的身側，心臟不受控一般，劇烈地跳動起來。

雨水再一次打在她身上，可這一次，是透心的涼。她胳膊上的傷口也滲進了水，徹骨的疼痛讓她清醒了些。

她恍若明白了什麼。

就在這時，那棺材裡似乎也有了動靜。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走到一半，她腳下的頭骨忽然發出異響，然後竟然張開嘴，咬住了她的腳踝。

她猛地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她爬不起來了，隻能盯著那棺材，生怕它再跑了。

“啪嗒——”一聲巨響。

已經被封死的棺材蓋忽然從裡麵被掀開了。

千螢驚恐地睜大眼睛，渾身冷得發抖。她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她呢喃道：“詐、詐屍了。”

一個模糊的身影朝她走來，沒過一會兒，兩根比雨水還冰冷百倍的手指掐上她的咽喉。

“做什麼壞事了，這麼狼狽？”熟悉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諷刺。

她張了張口，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食指像逗弄小貓一樣碰了下她的臉，抹下一層胭脂，陰惻惻地笑道：“多楚楚可憐的一張臉，可惜，變成大花貓了。”

話音落下，四周忽地躁動起來。無數個黑影從黑暗中冒出頭來，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們包圍。

這裡是冥界都觸及不到的地方，但像這種極陰之地，是天然的小鬼培養皿。小鬼不在於實力多強，而在於數量多，前仆後繼，打死了一批還有一批，所以才說小鬼難纏。

沈初黯極輕地冷笑一聲，他手指鬆開她的脖頸，手心處旋出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

它散發出的淡淡紅光，讓她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右眼角下方，竟多了一個紅色的，曼珠沙華形狀的標記，此刻正冒著紅色的煙，散發著妖冶、魅惑的氣息，莫名地勾人心魄，不斷地引人沉淪其中。

可不知怎的，她從這股氣息中捕捉到了一抹非常熟悉的感覺。

他手中的那朵花緩緩升空，刹那間撒出無數花瓣，精準地攻向每一個小鬼。花瓣過處，全部煙消雲散。

什麼情況？

她還處在驚訝中時，他忽然在她麵前蹲下，言簡意賅道：“上來。”

千螢還沒回過神來：“啊？”

他的聲音有些冷冷的：“我說，讓你上來，這些小鬼一會還會來。”

她這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他是要……背她？

她雙手環上他的脖頸，有些局促地爬上他的後背。在他背上，雨水竟然都淋不到她了。

千螢竟有些貪戀他後背的溫度，和他身上那一抹熟悉的氣息，她忍不住環得緊了些。

這仿佛是一場命運的捉弄，他們誰都料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方才她還在狼口獠牙之下，為他擋下致命一擊。

現在卻要他背著她，走出屍山血海。

事到如今，好像一切都明朗了。

他在獻舞時，隻遙遙看了她一眼，就出乎意料地將她買下。

第一次見麵，他就說恨她入骨。

他幫薛竹卿報仇的條件是國師之位。

他死前說得那番話，就是為了讓她來到輕崖山。

還有那一次次的試探，和很多次地救她於水火。

所有的疑惑，都在今天有了答案。

她憑空消失以後，他一定很崩潰吧？他這十幾年又是怎麼過的？

千螢趴在他背上吸了吸鼻子：“對不起啊沈初黯，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恨我了。如果不是我食言了，你也許就不會過得那麼苦。”

誰會想到，她的一句“等我”，讓他等了十幾個年頭。他的一句“等我”，讓她帶著他的屍身回家。

她讓他見過光，卻又瀟灑地轉身消失，狠心地將他一人留在深淵裡。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千螢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聽出他似乎在賭氣。

“那你後來是怎麼出去的？”

“從山上摔下來，摔破了腦袋。”

千螢忍不住笑道：“難怪你小的時候，比現在可愛。”

“……”

沈初黯低下頭，看到她手臂上的傷，眼中莫名一痛：“以後能不能彆那麼蠢，為了救人，不顧自己。”

聽到這話，千螢心情好了些，看來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良心。“如果不救你，也許你現在就不存在了。”

他有些彆扭地說道：“我情願葬身狼腹。”

“我雖然愛管閒事，但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我會在危難時刻出手救人，但也僅此而已，絕不會與被救的人有過多的牽扯。”

“即便那時我能夠履行承諾，帶你出去，也一定會將你拋下的。人與人之間的交情，一旦摻雜了恩情，就不純粹了。”

“難道就因為我救了你，你的餘生沒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嗎？你剩下的路，需要你親自去闖。你所經曆的一切，不論是好是壞，都隻會讓你成為你自己。”

“值得慶幸的是，你真的在絕境中闖出了一條血路，這不就是世人稱讚的絕處逢生嗎？”

“現在啊，我就希望你把我救你這件事忘掉，不論你心中是感恩還是恨，都讓他一筆勾銷好不好？然後，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千螢，萬千的千，螢火的螢。”

她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是絕處逢生聽起來好聽，還不是有那麼一絲的希望吊著。

感恩能一筆勾銷，恨也可以，可是相思不能。

不對，他在胡想些什麼？地府走了一遭，把腦子折磨傻了嗎？那一定，就是恨。

他眉眼染上一層戾氣：“你再嘮叨，我現在把你丟下，讓你自己闖出去。”

千螢不說話了，扯著他的衣角，半天才小聲說道：“我相信你不會那麼無情的對吧。”

“那你告訴我，你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彆再說什麼巧合，你以為我會信？”

竟然，什麼都瞞不過他。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他沒什麼好氣：“你猜。”

“你想聽真話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等日後我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行。”

千螢趴在他耳邊，特意放大了聲音：“那我現在告訴你，你可彆驚掉下巴。我接近你的目的當然是，讓你愛上我。”

沈初黯腳步猛地一頓，她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腦袋。

“所以，我隻是你征服的對象？”他幾乎要把牙齒咬碎：“你做夢，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