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四) 破了這天又何妨。……(1 / 2)

請降天罰 深敘 5690 字 9個月前

時間仿佛在翻山越嶺,這個夜晚變得格外漫長。

她沒動,沈初黯便也不動。

遠遠看去,像是兩個被雪覆蓋的人形雕塑,又像是造物主親手堆的兩個雪人。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那抹漫無邊際的黑才漸漸轉黑,又倏地大亮。

陽光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麵,躲貓貓一樣不敢出來。

雪下了一夜,不僅未停,竟愈發大了。

凜冽如刀尖的風一寸寸地侵蝕他們的身體。

千螢仍被他裹在懷裡,她無力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到他的眼睫上沾滿了雪,嘴唇凍的發白,像是寒風暴雪中日漸凋零的花。

她啞聲開口:“你走吧。”

沈初黯凍僵的唇艱難的扯出一個微小的弧度,聲音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冰渣:“我怕是…走不了了。”

他全身都凍僵了。

被他用外袍緊緊裹著的千螢身子一顫,飛快地眨了眨眼。

她的眼圈紅紅的,眼淚已經流乾了。

她動了動僵硬的四肢,隨後緩緩張開雙臂,在他用外袍和身體形成的小小空間裡,環住他的腰,兩個人的身軀慢慢貼近。

她身上僅存的那一絲溫暖,與他而言,都是滾燙的。他身子一縮,默默打了個顫。

他低下頭,伸手觸碰了一下她的發尾:“什麼時候醒的?”

千螢又往裡靠近了些,幾乎要把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喃喃道:“昨天晚上,你來之後。”

沈初黯臉上沒有驚色,像是早就意識到了一般。

“我就說…那個脾氣大到不顧一切的小姑娘,怎麼突然變得那麼乖。”

千螢半晌沒說話,而後才道:“我竟也不知,我從前竟是這般無憂無慮,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沈初黯問道:“你認為這些是真實的嗎?”

千螢呼吸有些急促:“天降災厄,資源減少,人與妖矛盾升級,進而引發大戰,是千年前的事。可我的的確確才百餘歲,這是作不得假的。”

“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了記憶,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妄。”

她頓了頓,艱難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沈初黯,在這裡,隻有你是那個虛妄。”

“在千年前的這場鬨劇中,你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在這樣的一個雪夜,沒有人陪著她。”

她似乎說不下去了,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變成了細碎的嗚咽。

沈初黯沉默地拍拍她的背,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覺告訴他,這些可能僅僅是個開始。

正如他所料,天空西北角突然出現異象,飛雪化作一道流星狀的光球,砸在不遠處的地麵上,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也未激起一絲浪花。

千螢從衣袍中抬起臉,先是看到一襲與漫天雪瀑彆無二致的衣裳,視線上移,便是那張她朝夕相處了半年的俊顏。

她愣怔片刻,驚訝道:“你不是不能離開雪山嗎?”

他手中不知攥著什麼,手指根根泛白,聽到她的話後,攥得更緊了些,幾乎要將手中之物捏碎。

他的聲音隱忍而克製:“是。但我這次,是奉天命而來。”

這是他此生承接的第一個天命。

“是何天命?”千螢問出這話時,抱了幾分期冀,莫不是上天看她父兄大義,讓他們重活於世?

忽然間,她腦海中閃過濯纓說過的話:四耳兔妖已經滅族。

果不其然,初雪顫著聲音說出那所謂的天命:“你昨日出手傷人,導致數十村民重傷,該受天罰。”

千螢愣住了,忽然笑起來。

荒唐。

可笑。

這可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道天罰啊。

她到底何德何能。

“如今人與妖開戰的還少麼?傷人的妖不計其數,為什麼偏偏罰我一個?”

初雪:“我亦不知。”

他也不知道,這道天罰到底是何意。可是他身為神官,不能違令。

千螢慢慢站起了身,看著他挺拔的身影,問道:“所以是你來罰我嗎?”

這句話,她是替從前的自己問的。

說不定千年前,她就問了同樣的一句話。

初雪垂下眼,手掌攥得更緊:“是。”

千螢在雪地中粲然一笑,猶如黑夜中綻放出五彩斑斕的煙花,耀眼奪目。

“多可笑啊。一夜之間,父兄、族人慘死,還要喜歡的人親手罰她。這天道,還有公平可言麼?”

話音落下,天邊響起一道悶雷,沉悶而有力,似是警告和威懾。

她看向初雪,問道:“這是你的職責,沒什麼可指摘的。不過我忍不住要問你一句,你可也喜歡她?”

初雪愣怔不解:“她是誰?”

千螢忘了這一茬,解釋道:“也就是我,你喜歡我嗎?”

她能察覺到,“千螢”昨日說喜歡他時,那一刻的心跳不似作假。

她是真的喜歡。

沈初黯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他不動聲色地抓住她的手腕,且用了十足十的力氣,疼得她直抽冷氣。

可她現在在對峙,不能失態,隻有咬牙忍著。

她不敢去看沈初黯,但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眼神,定是想要吃人的那種。

初雪沉默不語,隻盯著她發呆。

“如果早些知道……”

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就算他早些知道,又能做些什麼呢?是堅決不留她在雪山,還是違抗命令下山救人?

作為神官,他一旦違令插手人間事,那整個人間都會萬劫不複。

拯救蒼生,聽起來更像是他的責任,而不是四耳兔一族的。可偏偏他沒有這個權利。

他沉默片刻,才道:“抱歉。”

“算了,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有什麼罰,儘管過來吧,我受著便是。”

這些痛苦,血淚都是真實的,於現在的她而言不算什麼,可對於從前的她,可能是致命的打擊。

初雪向前邁了一步。

沈初黯也向前一步,旋身擋在她身前,背對著她說道:“天罰是什麼級彆,你們不清楚麼?”

“一個敢罰,一個敢受?”

“你是凍了一夜腦子糊塗了嗎?這不過是畫中世界,就算不受這天罰,又能怎麼樣?受過的苦,還想再受一次?”

初雪喉嚨哽住,他不認識眼前這個紅衣少年,可他羨慕他。

他閉了閉眼:“我不知你所說的畫中世界上何意。我隻知道,天罰既出,斷沒有收回的道理。若不接罰,便會魂飛魄散。”

“你為她好,也要權衡利弊。”

沈初黯唇角微勾,眼中閃過一抹譏誚:“是嗎?像你這個懦夫一樣?”

“我沈初黯打定主意要護的人,誰都彆想傷她分毫。哪怕是天也一樣。天要傷她,我破了這天又何妨?”

天邊轟隆隆地響起好幾道驚雷,似乎在氣憤地回應他這狂悖之語。

沈初黯又對初雪說道:“我要殺你,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說的不隻是畫中的初雪,還有畫外的初雪。

夠狂妄,夠自大。

想起他的名字曾令無數人聞風喪膽,千螢知道,他有這個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