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之中,有現實,亦有虛妄。
千螢醒來時,發覺自己身處一座雪山之巔。她拿出鏡子打量著自己此刻的模樣,這張臉與她並無不同,但卻莫名覺得不太一樣。
忽然,她的手指僵住,手中的銅鏡砸在雪中,幾粒雪花飄了起來,落在她的衣裙上,漸漸融化。
她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朝她走來。如果不是有一頭烏黑的發,有一張讓人無法忽略的臉,他幾乎與這茫茫的雪山融為一體。
千螢察覺到自己要做出一些不受她精神所控的事來,就好像身體不是她自己的,她隻是一個旁觀者。
她小跑著衝上去,歡欣雀躍道:“小氣的蓮花,雪終於停了!我可以回家了!你不願意給我你的花蕊,那你跟我一起回去總可以吧。”
來人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又蜷指輕敲她的額頭,臉上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是小氣的蓮花。”
“千螢”不情願地撇嘴:“你又不告訴我你叫什麼,我自然是想叫什麼都可以。”
他站在原地,像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很久之前,有傳言說這座雪山裡,住著天上派來的神官。某一年的初雪日,有人在山上看到一個朦朧的背影,從那以後,他們就都喚我初雪。”
“千螢”覺得這故事有些有趣,歪著頭看他:“所以你真的是神官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隻知道,我是不能離開這座雪山的,所以抱歉,我不能跟你回去。”
“千螢”有些失望地垂下頭,說道:“那好吧,初雪神官,我帶著花瓣先回去看爹爹,若是治不好,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初雪收回嘴角,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攥了起來。他點點頭:“好,路上小心。”
這些時日,他幾乎習慣了有她在身邊,如今想到她要走,終究是有些不舍。如果她不曾上過山,他也就那麼千萬年的孤獨下去,那顆一直規律跳動的心便不會生出不該有的波動,更不會對山下的煙火有如此強烈的向往。
“千螢”走出兩步,又頓在原地。她轉過身來,仍然低著頭,“初雪神官,我好像...有些喜歡你。”
她聲音低得好像針落在雪地裡。
可初雪聽得一清二楚。
他瞬間愣在原地,有片刻的出神。他的心好似漏跳了一拍,不敢相信地抬眼,顫抖著聲音問:“你說什麼?”
“千螢”鬆了口氣,笑著搖頭,說道:“沒什麼,下次我再告訴你。”
說完,她轉頭便往山下跑。
初雪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在原地站了一天一夜。
“千螢”在下山的路上走了半日,天色暗了下來,她被倒下的樹乾拌了一跤。忽然有人出現,在身側扶了她一把才沒有摔下山去。她轉過頭,在無邊無際的雪白色中瞥見了一抹刺眼的紅。
被卷入畫中的千螢的靈魂有些激動,想喊他的名字,可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掙開他,問道:“你是誰?”
沈初黯神色有些凝重,說道:“千螢,我知道你在聽,雖然很難,但你一定要儘快取得身體的控製權,我們才能儘快離開這。”
“千螢”衝他喊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聽到這話,千螢心中猛然一驚。
這也是她的名字?
難道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那麼,一直往山下走,會發生什麼?靈魂深處有一種衝動,驅使她想要即刻衝下去。可她僅存的那麼一絲理智又聲嘶力竭地衝她喊:“彆去!”
可她最後還是去了。她還未曾獲得控製權,也更想知道真相。即便殘酷,她也不想一直被蒙在鼓裡。
天蒙蒙亮時,“千螢”終於到了山腳下。
在她的記憶中,山腳下是一個祥和寧靜的村莊。這裡山水如花,空氣清新,是個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可是現在,這個村莊幾乎被屍體掩埋,潺潺的溪流被鮮血染紅。
這具身體的主人驚訝且擔憂,上前仔細察看後,才發現這些屍體不是村民的,而是她的同族。
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連忙跑回自己的家,那是一座小山峰。她一邊跑一邊喊著:“爹!哥哥!”
宓桓也渾身是傷,聽到喊聲忙轉過身,驚訝地看著跌跌撞撞朝他跑來的小姑娘,“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前方站著幾十號人,將各種武器都往他身上招呼。
“你們在做什麼?”“千螢”哭喊道。
她一揮衣袖,將那些人都打飛了出去,然後跑過去把宓桓扶起來,檢查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哭著說道:“爹爹,你沒事吧?他們為什麼打你,你不會還手嗎?”
說完,她忽然一愣,難以置信地抬眼:“爹,你的妖力呢?”
宓桓可是四耳兔一族的族長,是整個妖界妖力最強的存在。
可不知怎的,他的妖力不見了,甚至還被幾個凡人欺淩至此。
宓桓道:“千螢,你彆管我,快走。你彆傷了自己,也彆…傷了他們。”
千螢從這具身體的記憶中發現,這些事應該發生在一千年前,那時人與妖還能和諧共處。甚至這個村子裡的人,還曾經把四耳兔妖視作他們的保護神。
因為四耳兔一族能夠幫他們解決外來的危險,讓他們世世代代都能安居樂業。
宓桓是這一代的族長,是她的父親。她還有個兄長叫山絳,也待她極好。在這之前,她是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公主,驕縱任性,慣會調皮搗蛋。
可現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他們都失去了妖力,還讓這些村民與他們反目成仇。
外麵死得那些兔妖,都是被這些紅了眼的村民給殺的。
她紅了眼眶,聲音嘶啞:“阿叔,阿婆,我爹爹還有我哥哥,他們對你們那麼好,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還未等他們說話,縮在角落裡的山絳開口道:“千螢,彆再說了!趕快離開這。前幾日我和父親把你騙上雪山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結局,這是我們心甘情願的,隻是不忍心看你受苦。”
這時,村民中有一人小聲說道:“是啊,他們雖然是妖,但卻保護我們許多年,要是沒有他們,被野獸吃掉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了。況且他們對我們有求必應,什麼事都幫著解決。如今村子遭了難,我看他們也儘力去找解決辦法了。”
他這話一出,立刻就遭到了其他村民的反對:“你快閉嘴吧!要不是因為這些妖怪,我們村子能變成這樣?從前幫過我們又如何,難道我們不曾供奉香火嗎?你要是想上趕著欠他,便站到那邊去,我們照殺不誤!”
為他們說好話那人縮了縮脖子,沒再敢說些什麼。
一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兔妖忍不住反駁:“村子變成這樣,與我們有甚乾係!我已經同你們講過很多遍,是天降災厄,導致宜居的地方大幅度縮小,我族為了保住這個村子,窮儘所有,除了小公主以外,我們都耗儘了妖力。對於妖來說,沒了妖力,那就是離死不遠了!可你們呢,不僅不感激,還趁火打劫,殺我同胞,如今反倒在此顛倒黑白,還有沒有天理了!”
一個村民冷笑:“這不過是你們的說辭,誰知道是真是假。要真像你們說的那樣,這暴風雪怎麼還在下,你們也為何還活著?退一萬步,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們獨獨留下一個人的妖力意欲何為?萬一就是因為少了這一個人的妖力,才導致暴風雪不能停呢。依我看,這就是你們的陰謀。”
與他們辯駁的那隻兔妖臉色發白,一隻手指著他們,顫抖個不停。“你們……”
宓桓打斷他們,說道:“罷了,莫再說了。這暴風雪下了多時,村民們挨餓受凍,已經許多日未見糧食了。沒能讓這暴風雪停下,沒能保住這個村子,是我無能,但與我的族人無關,他們儘力了,還請諸位不要為難他們。”
“彆聽他們廢話了!早點殺了他們,我們才能有肉吃。難道真的要人吃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