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黯冷冷地瞪她一眼,說道:“既然你說自己不是好人,那就離正直的人遠一點。”
千螢衝他翻了一個白眼,在心裡默默罵他:這人有病。
她問沈初黯:“這樣的執念,該怎麼才能化解呢?你和怨靈比較熟悉,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沈初黯抱起手臂,不屑地瞥她一眼:“終於想起我來了?怎麼不讓你認為正直的人去想?”
千螢眼睛一亮:“你說得對,我這就去!”
說罷,她就轉過身要走,卻被身後的人攥住了手腕。
他的聲音有些冷:“回來。”
“李嶽用那些不入流的法子把他的魂魄從陰間招回來,導致他遊離於三界之外,無法重入輪回。”
“他與那些怨靈不一樣。怨靈是執念至深,留在陽間,不願消散。而即便段胥願意消散,他也是消散不了的。”
千螢越想越頭疼:“那就沒其他的辦法了嗎?”
沈初黯繼續道:“他的執念無非與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有關。愧疚、後悔,痛苦日日夜夜都在折磨著他。其實說到招魂,沒有人比你更合適,畢竟你手裡的引魂燈可是神器,不是李嶽祖上傳下來的禁術比得了的。”
千螢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說道:“但我的妖力不夠,不足以支撐招魂之術。”
沈初黯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法力不夠,可以借。”
“借誰的?借你的,你肯給嗎?”
沈初黯眸色沉沉:“給。你要多少都給。”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戲班的人魂魄招來,了卻段胥的遺憾,之後我們再想辦法,讓他沒什麼痛苦的消散,是嗎?”
沈初黯看著她,點了點頭。
千螢道:“可是十年過去了。她們已經輪回轉世了也說不定。”
“不會的。人死以後,至少要二十年才能重新轉世。”
“你怎麼知道的?”
沈初黯輕笑一聲,說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冥界待過。”
是啊,差點忘了。他曾在十八層鬼域受過七年的折磨。
想到這,千螢的表情有些複雜。
“既然這樣,那我們試試吧。”
說著,千螢有些迫不及待地拉起沈初黯,帶他跑到被火燒塌了大半的戲台上。
她放開沈初黯,到戲台後麵找到了那件戲服。
就在千螢即將碰到那件戲服的時候,一道淩厲的聲音驟然響起:“不要碰它。”
千螢立即縮回了手,轉過身看到了段胥。
她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循循善誘道:“你難道就不想……再見阿寧一麵?”
段胥聞言愣在原地,許久過去,他才開口道:“我有何臉麵見她?”
“如果她沒有遇見我,她在乎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因我而死,她也不會為了戲班嫁給自己不想嫁的人,如果沒有我,她就永遠還是那個活潑愛笑的小女孩。”
千螢說:“可她終究是遇到了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人不能一直執著於已經發生的事,這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阿寧看見你這幅模樣,你覺得她會開心嗎?”
段胥沉默半晌,垂下頭低聲喃喃:“她不會開心的,可是,她一定恨死我了……”
千螢朝他逼近兩步,繼續說道:“就算她恨你,你讓她衝你發泄出來,或者讓她親手了結了你,不比你現在這樣更像個男人嗎?”
“……”
段胥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隨即苦笑了兩聲。
“你說的沒錯。從你們來到這裡以後,我就一直在逃避,我不敢麵對這一切。如果她真的在天上看著,也一定會覺得我很懦弱吧。”
他想起自己被招回人間的那天,他已經失去了神誌,親手殺了她的丈夫、親人和朋友。
她見到他的第一眼也許還是驚喜的,但當他發狂以後,她既痛苦又無助地崩潰哭喊,求他停下。
直到他視野中隻剩下她一個活人。
她停止了哭喊,隻是用絕望的眼神看著他。
但那時的他什麼也看不到,心裡隻有一個詞,那就是:殺人。
他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提至半空。她本能掙紮著起來,一句聲音都發不出來。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在想,阿寧死前的最後一刻在想些什麼。
是不是非常後悔之前救了他?還是恨不得殺了他?
他想過每一種可能,但他卻不敢真的知道答案。
他也快要崩潰了。
為什麼?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對他?
他一生兢兢業業,打了無數場勝仗,隻因為失敗了一次,便要落得如此下場。
還有阿寧一家,又是何其無辜?
他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天道不寧,萬物不寧!讓這狗屁的天道去死吧!”
千螢一拍手掌,說道:“巧了,我也想讓他去死。”
沈初黯在一旁聽了許久,此時突然插話道:“他死了,誰來做天地的掌控者?”
千螢慢慢抬起頭,看向蒼天:“我來做。”
段胥驚詫地看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有些異想天開。
他又兀自掙紮了一會兒,拳頭攥緊了又鬆,很久以後,他抬起頭,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對千螢說道:“請你再讓我見她一麵。”
千螢問道:“想好了?”
段胥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我不該懦弱,不該逃避。我一直都欠她們一個道歉。”
千螢拿出引魂燈,說道:“既然如此,就開始吧。”
她將阿寧的那件戲服拿到戲台上,衝台下的人喊道:“塵道長,濯纓姐姐,我需要你們幫忙!”
她們聞言趕了過來,聽了千螢和沈初黯的打算,都覺得是個好主意。
千螢道:“隻是我法力不夠,平常也隻能度化一些怨靈,所以需要你們借我一點。”
“好。”
千螢提著引魂燈站在中間,其餘三人圍在她身側,為她輸送法力。
隨著那件戲服有點點熒光亮起,段胥的手也在不自覺中慢慢攥緊。
他變得越來越緊張,如果他還是正常人,此時他的手心一定出了不少汗。
即便有他們三個借她法力,她實行起來仍然有些吃力。
畢竟她也是第一次使用這麼複雜的術法。
她的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張臉憋得通紅。
但她依然堅持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道很強的光束彈開,她身後的幾個人也跟她一起退後了幾步。
沈初黯被迫後退,抬起頭時就看見千螢整個人都飛了起來。
他連忙穩住身形,一個箭步衝上前,從身後扶住了她。
他抓住她的肩膀,帶著她向後緩衝了幾步。他低下頭,有些擔憂地問:“怎麼樣了?”
千螢搖搖頭:“沒事。”她頓了頓,神色凝重地說:“但是我不確定成功了沒有。”
塵歸雪也走過來,安慰她道:“沒事。一次不行,我們就再來一次。”
引魂燈和那件戲服都沒了動靜,千螢走上前查看了一番,有些迷茫地抓抓腦袋:“問題出在哪?”
“難道是因為她不想回來?”她的流程和術法都沒有問題,所以要麼是他們法力還是不夠,要麼就是...阿寧不願意。
“讓我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吧。”段胥這時走過來,心情不佳地說道。
“他的法力也可以嗎?”千螢不確定地問道。
沈初黯道:“可以。如果阿寧能感受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那成功的概率也會大一些。”
千螢點點頭:“那就太好了。”
“我們再來一次。”
說罷,幾人又按照剛才的步驟重新試了一遍。
這一次,那件戲服終於有反應了。
戲服周遭星星點點的熒光漸漸變成一個人形。雖然隻是一道黑影,但可以看出那是一個女孩的影子。
段胥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聲音變得無比沙啞,他看著那道影子低聲喃喃:“阿寧......”
“真的是她!”千螢有些激動地喊道。
“她的魂魄最多隻能在人間停留一刻鐘,段胥,你有什麼話一定要抓緊說。”
段胥慢慢朝阿寧走過去,眼中慢慢凝聚出了淚水,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臉,但那隻手卻隻敢停留在半空。
“阿寧,對不起......”
阿寧臉上露出一抹微笑,表情是曆經千帆之後的釋然:“段胥,我們終於又見麵了。”
段胥一怔:“你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