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到了冥界才知道的，下麵有很多人都認識你，他們和我講了許多有關你的事。”

段胥低下頭，不敢看她：“那現在在你眼中，我應該也是十惡不赦。”

阿寧笑著搖搖頭：“那都是他們以為的，在我心裡，你是一個英雄。”

“英雄......”段胥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有一天這個詞會用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英雄，我隻是一個求而不得的普通人。”

阿寧衝他一笑：“你放心，那些質疑你的人，我已經全部教訓回去了。”

段胥有些震驚地抬眼，難怪他回到人間以後，來找他麻煩的怨靈就少了很多。

原來是阿寧在幫他。

“我後來才知道，你過得也很苦，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不必感到自責。真的，我和戲班的所有人都沒有怪過你。”

“如果真的要怪一個人，才會好受些的話，那就怪命運吧。這是阿寧的命，也是我們的命。”

段胥的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可我怎麼能...不怪自己？我做不到的。”

“那就和我一起走吧，不要孤零零的留在這人世間了。人不能總是困於過去的執念，總該轉過身來，向前走一走的。”說著，她也轉過來，看向千螢他們，“謝謝你們，我等了那麼多年，才終於等到一個和他說說話的機會。”

千螢擺了擺手，說道：“不用謝，這都是應該的。”

她又看向被李嶽拉來的李丸，溫柔地笑道：“抱歉，不能好好照顧你，是阿娘的錯。今後阿娘不在你身邊，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

李丸還沒來得及消化這麼多信息，就猝不及防地見到了很多年沒見過的親娘，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愣怔了好大一會兒，突然猛地撲過去，卻隻是抱住了一團虛無的氣體：“娘，你彆走。我好想你！”

“我必須要走了，我本來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了。”她又看向李嶽，說道：“不管你曾經做過什麼，我都要謝謝你在關鍵時刻護住我孩子的命，還照顧了他這麼多年。”

話音剛剛落下，她就麵上帶著微笑，隨風而散了。

段胥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他痛苦地大聲喊道：“阿寧！”

千螢走上前，迎著風輕聲說道：“她剛剛說，你是一個英雄。”

“我也這麼認為。”

***

段胥的執念已了，可他的魂魄還是無法消散。

他們沒辦法，隻能讓李嶽把招魂之法詳細地寫下來，再細細研究。

這麼一研究，好幾天就過去了，結果還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千螢有些崩潰地扔掉手中的書卷，破罐子破摔地說道：“這說到底是道家的法子，我一個妖怪，還有你一個鬼，還是彆跟著湊熱鬨了。”

沈初黯無所謂地笑笑：“你說得對，不過我本來也沒打算湊熱鬨。”

他說著站起身來，說道：“到外麵走一走？”

千螢有些驚訝地瞥他一眼：“大晚上的，合適嗎？”

他瞪她，轉身就往外走：“不去算了。”

“去去去。反正我是不想再研究這些了。”

與這些書卷相比，就連沈初黯都眉清目秀了不少。

她眉開眼笑地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房間。

外麵的怨靈還沒有完全散去，所以還是有些陰森。為了召回阿寧的魂魄，千螢那點微弱的妖力也所剩無幾，所以她不得不再休養幾天，才能開始度化這些怨靈。

她抬頭看了眼天上密密麻麻的怨靈，覺得頭疼不已。

沈初黯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好不容易出來散散心，就彆想這些事了。”

千螢心不在焉地點頭：“是啊。”

沈初黯道：“不如說一說，你的事。”

千螢指了指自己，問道：“我什麼事啊？”

沈初黯側過身，看向她的眼睛：“自從離開萬妖窟，你就有些反常，你自己不覺得嗎？”

“反常？有嗎？”

沈初黯認真地問道：“你是不是......恢複記憶了？”

千螢也很認真地搖頭：“沒有。”

沈初黯又看了她一會兒，歎了一口氣：“你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沒好到這種程度。”說完，他抬腳走得很快，把她落下一大截。

千螢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這個瘋子，怎麼又生氣了！

她小跑著追上去，喊道：“我們是什麼關係啊？”

沈初黯目視前方，理都不理她。

千螢抓著他，一直重複這個問題。

沈初黯煩躁地停住腳步，看著她說道：“敵人關係。”

千螢：“可我好像跟你沒有什麼仇吧。”

沈初黯冷哼一聲：“是沒什麼仇，但你我立場不同。你要拯救蒼生，而我要毀滅蒼生。”

“你為什麼一定要毀滅蒼生呢？我也是蒼生的一員，難道你也想毀滅我嗎？”

沈初黯彆開頭，冷冷道：“你怎麼樣，與我何乾？”

“你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沒什麼關係。”

“你……”沈初黯有些氣惱地蹦出一個字。

他這個人，真是太奇怪了。

她跟他說什麼，他便要反著來。既然這樣，她就順著他說，可他還是不高興。

她扁扁嘴，真是不知道他腦子裡麵想的都是些什麼。

***

他們又在城裡呆了幾日，塵歸雪那邊終於有了進展。

“我前兩天給師傅傳音，和他說了這邊的情況。我按照他的建議又研究了幾日，發現……”他話說一半，忽然頓了頓。

“發現什麼？”千螢焦急地問道。

塵歸雪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底氣地說道：“隻有魂飛魄散可解。”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塵歸雪無奈地說：“此招魂之法畢竟是西窗仙人留下來的，如今的道門怕是沒有破解的能力。”

千螢氣憤地扔掉手裡的東西，罵道：“又是這個死老頭！”

塵歸雪有些驚訝地看她一眼，問道：“怎麼，你認識他？”

千螢道：“不認識，但討厭。”

塵歸雪有些不解：“西窗仙人飛升是在千年前，而且他做為千百年來唯一一個得道成仙的人，受萬民敬仰，世世代代香火不斷，我不明白你為何會討厭他。”

“還有你之前說的那句，你我之間必有一戰，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千螢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世人認知裡的東西，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就好像……塵歸雪，你真的是人嗎？”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他的名字，表情更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塵歸雪臉上的疑惑更深：“什麼意思？我當然是人。”

千螢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這句話不過是我一時衝動，胡言亂語。那時神智不清，把你當成了…我的一個故人。”

“我和他長得很像嗎？”

千螢看著他笑：“是啊，很像。”

“看起來，你好像不是很喜歡這位故人。”塵歸雪說道。

千螢有些釋然地笑笑：“喜歡過的。隻是後來不喜歡了。”

塵歸雪愣在原地，他緊緊地盯著她嘴角的笑容，心口忽然陣陣抽痛。

他...這是怎麼了？

千螢說道：“我們去問問段胥吧，聽一聽他的想法。”

塵歸雪此時臉色發白，緊抿著唇，聽到她的提議後，讚同地點了點頭。

***

“我們翻遍了古籍，也沒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抱歉，我們隻有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段胥聞言淡然一笑：“你們本不必這樣做的，能魂飛魄散已經是我這些年的奢望。不過還是謝謝你們，為我做的一切。我們萍水相逢，卻能得你們真心相待，乃三生之幸。”

千螢有些難過：“可是，魂飛魄散就意味著你再也不能輪回轉世...”她停頓片刻，繼續道：“那阿寧她...”

提到阿寧，段胥臉上的笑意更深：“她值得更好的。”

他希望她將來的每一世，都能找到找到自己的幸福。

永遠鮮活，永遠愛笑。

段胥的身體漸漸虛化，隨風而散。

千螢閉上眼睛，認真聆聽。遠處的風鈴帶來一道如鈴鐺般悅耳的笑聲，破碎而微弱的說話聲在她的腦海中慢慢連成一句話。

生生世世，我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