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她要盯著幔帳發愣好一會兒才能回魂。幸好,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薑蘿撩開床簾,一縷暖光映入褐色的瞳仁,照出一片金輝。
天光大亮,她赤足下地,腳掌凍得直跳起,慌忙又鑽被窩裡暖一暖,迷迷糊糊去摸加了兔毛內膽的小棉鞋。這是周仵作知她畏寒,特地給了隔壁王嬸子工錢,幫薑蘿提前做的矮冬靴。裡頭塞了乳兔褪下的細小絨毛,軟和又漂亮,半點不紮腳。
薑蘿想到蘇流風那一身殘破的衣以及開了線的薄鞋,如有機會,她想量一量他腳底板的尺寸,給先生也做一雙新鞋。
今日和蘇流風約好了見麵,先生守諾,一定會來。
薑蘿心頭高興,打算“盛裝出席”。她撚著拇指與食指,蘭花指微微翹起,在紅木雲紋妝奩裡挑挑揀揀,最終選了兩條綴著甘露水珠翡翠的綠束帶,綁住不算濃密的兩團發揪揪。發絛是周仵作送給薑蘿的生辰禮,漂亮,但價格也“喜人”,要一錢銀子呢!
若不是為了見蘇先生,她平素都舍不得帶出門,生怕掉在外頭,找不見影兒。
周仵作一大早就去衙門辦差了,灶膛熄了明火,用猩紅火星的柴炭煨著鐵鍋裡的粥,供薑蘿醒來吃。
薑蘿懂事,不給祖父添亂。她自個兒洗臉擦牙,挑了一身蘆葦綠襖裙穿好。再入灶房,搬來板凳,端出熱水溫的紅豆粥,佐了點黑蔗糖,小口吃完。
接著,薑蘿洗乾淨手,帶上塞滿了糖糕點心的糧兜,還偷拿了一點平時她摔傷後可抹的藥膏,利落出屋鎖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隻不過冤家路窄,她剛下台階,人就被隔壁王嬸子家的女孩兒王妙妙堵了。
她眼饞薑蘿發間那兩條,隨風叮咚響的翡翠綢絛子,忍不住問:“阿蘿,你綁頭發的帶子,要不少錢吧?這豆綠色的,我家沒有呢……你能不能借我戴兩天?我之後還你。”
王妙妙被家人慣著,性子驕縱得很,想要什麼就伸手拿,滿肚子都是小心眼。
薑蘿帶她回家玩,被她順手牽羊偷走過一個木雕小兔。薑蘿在她家認出來了,王妙妙非說是父親買的,恰巧買到一模一樣的了。
不管是“小偷小摸”還是“學人精”,薑蘿都十分討厭,打那兒以後,她再沒和王妙妙一塊兒耍了。
如今的王妙妙,在薑蘿眼裡,就是一個滿口胡言、謊話漏洞百出的小豆丁。
薑蘿沒那麼大方,況且這是祖父送她的寶貝,她不樂意拱手讓人。於是,她搖了搖頭:“不好。我得走了,不和你多說了。”
“小氣!”
“對,你才知道呀?以後彆和我要糖糕吃,我這人小氣。”
薑蘿覺得重生一回,牙尖嘴利逗一逗小姑娘也挺好玩的。她故意裝成凶神惡煞的模樣,把王妙妙氣得直拍胸口。
王家看重哥兒,慢待姐兒,平時煮的雞蛋,買的糖飴,都是兄長先吃,她嘗後頭。雖說比起一般的小姑娘,她過得十足好了,但比起薑蘿,又矮了一大截。
平時她在周家祖父麵前賣乖能討來幾塊甜糕吃,怎料薑蘿三言兩語把她吃糕的路子堵了!教她怎麼不氣呢?
“你……你!我喊哥哥來教訓你!”
王妙妙知道周仵作家裡隻有阿蘿一個孩子,不像她,還有兄長撐腰。雖然王勳平時隻跟狐朋狗友在外廝混,壓根兒不管家裡小妹妹,但她一搬出兄長名頭,附近就沒孩子敢不聽她話了。
然而,薑蘿就是那個混不吝,半點不怵:“你要找王勳?好啊,正好我也把他乾的壞事和王叔父說一說。到時候挨了大人的打罵,你看他怪不怪你。”
這話說得王妙妙目瞪口呆。
倘若王勳挨打罵,她一定吃不了兜著走。
“算你狠。”
王妙妙沒轍了,隻得悻悻然回了家。
“哈哈哈。”仰天大笑。
總算擺脫這個粘人精,薑蘿趕緊跑向昨日約好的街巷,等蘇流風來。
呃……昨天太匆忙了,都忘記約一個準確時辰,要是蘇先生入夜才來,她一個女娃娃遊蕩街頭,太危險了吧?
一通的胡思亂想,都在薑蘿見到樹下那個熟稔身影的一刹那,煙消雲散。
蘇流風來了,還特地來得這樣早,一直等著她!
先生如前世一般體貼!
蘇流風的臉比昨日乾淨不少,不知是今日不必乞討,還是為了見薑蘿。
擦了汙泥,一雙鳳眸漂亮到令人失語。
特彆那一雙手,溫潤如無瑕玉石。
薑蘿朝蘇流風笑彎一雙杏眸,她搜腸刮肚想要說點什麼話,又句句都覺唐突。
最後,她決定以食服人,從糧兜袋子裡摸出一塊桂花糕,遞給蘇流風:“吃這個,甜。”
她逼他吃。
蘇流風鬼使神差接過糕,在小姑娘那一雙滿帶期盼的杏眼下,抿了一口。
是甜的。
沁入心腑的那種甜。
他垂下濃密的睫羽,良久不語。
蘇流風已經……很久沒吃過甜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