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吱呀呀一開,周仵作端粥來喂薑蘿,迷迷糊糊的小娃娃才剛含上湯勺,杏眼立時瞪大了,好鮮,好好吃。她歡喜地眯眼,如同一隻偷吃了魚乾的小貓崽子。
薑蘿腮幫子鼓囊,一麵咀嚼魚肉,一麵問:“祖父,蘇哥哥呢?”
一睡醒就是找玩伴,周仵作輕輕擰了一下小孩兒的鼻尖,笑道:“你蘇哥哥醒了,正吃粥呢。你也少去煩他,讓病人好好靜養。”
說罷,又喂了薑蘿一口,他歎道:“也不知這個小子有沒有親人在世,總得把他送回家裡。”
薑蘿呆若木雞,她記得蘇流風少時似乎沒有什麼家人。若有,能把他送到冷酷無情的柳班主手上,這家不回也罷。
猶豫了一會兒,薑蘿期期艾艾地問:“祖父,我們能把蘇哥哥留下了嗎?”
越說越小聲,底氣也不足。一個才六歲的小孩子懂什麼?喜歡一個玩伴就要往家裡帶嗎?
況且,周仵作並不是十分信賴蘇流風。一個混過泥濘人間且摸爬滾打出來的少年,誰知道他溫順皮囊之下,又藏有什麼壞心呢?
偏偏薑蘿向著他,被蘇流風騙得五迷三道。
周仵作對於外人不客氣,但又不忍心教薑蘿失望。為了哄孫女吃粥,他沒把話說死。
於是,周仵作說:“不急,等你蘇哥哥傷好了,我們再看。”
不忙著往薑蘿身上下功夫。蘇流風若是個識趣的,稍加提點,他自個兒會走的。要是臉皮厚,賴著不離開,正驗證了他的壞心,那周仵作更不會容忍他留下了。
薑蘿吃完了粥就要去看蘇流風,好在她還知道暮秋天寒地凍,老老實實穿了毛靴子,蹬蹬跑出門。
屋外的天已全黑,桂花樹枝籠在夜霧裡,飄來的馨香也成了神秘的暗香,香風拂拂,沁人心脾。
與先生同住一個屋簷下,薑蘿心情大好。有種鳥雀歸巢的安心感,在她的庇護下,蘇流風將再無波折。
雖然淒苦少年郎能逃出生天,靠的全是先生的急智,和她沒有半點關係,但薑蘿內勤的掃尾工作做得利落大方,他合該誇讚她的!
洋洋得意一笑,小小的孩子推向門……嗯?推不動?
她踮腳,抵足,再用削瘦的肩頭一頂。
鑽鑽鑽,還是沒能進去。
直到清清冷冷的稚音傳來——“稍等,我在換衣。”
薑蘿停下動作,酡紅自脖頸爬到耳尖子,煙熏火燎,燒得七葷八素,神誌不清。
哇天爺!她竟冒犯了先生!
薑蘿骨子裡還有前世對師長的敬重,她霜打的茄子似,垂眉斂目,懊喪地呆立原地,擎等著蘇流風放她入門。
不過一會兒工夫,門拉開了。
薑蘿歡歡喜喜地入內,怕風吹進來,還老實關好了門扉。
蘇流風剛剛擦洗完身子,自個兒換了傷藥,還披上周仵作給他遞來的茶褐舊衣窄袖袍衫。衣裳是漿洗過無數回的,雖縮了水,但對於九歲的孩子來說太寬敞了,袖管折了好幾層,勉勉強強不挨上吃粥的湯勺。
洗淨了手、臉、身子的蘇流風於人間顯出了韶秀的人形兒。常年忍饑挨餓,他自是瘦骨嶙峋的身體,但清雋的眉眼並無想象中的孱弱氣質,而是蘊含了幾分崇山雪嶺的堅毅與清寒,教人不敢冒進,或是低看。
薑蘿頗有點好奇,原來從前的蘇先生是這般疏離,遠人於千裡之外麼?
對於蘇流風的印象,薑蘿一直以為他溫和可親。
思忖間,薑蘿搬來一個小杌凳坐下,乖巧坐在蘇流風對麵。
她磕磕巴巴地問:“蘇哥哥,你身上好些了嗎?”
蘇流風頷首:“好多了,多謝你。”
藥有鎮痛的效果,已經不那麼疼了。
薑蘿言歸正傳,又小聲勸蘇流風:“哥哥,你要是沒有住的地方,可以留在周家。”
她很想他留下嗎?
可是……蘇流風想到方才周仵作來送粥時的兩句提點:“阿蘿少不更事,知你性子好,非要留你。但我周家也是貧苦人,分不了外人的口糧,你若尋到親眷的去向,便早日歸家去吧。”
客套的一句話,實則在下逐客令。
蘇流風並非不懂世情,周家幫這一回,已是仁至義儘。
況且,周仵作不信他有良好居心,他不該死皮賴臉留下,任人猜忌。
蘇流風本能要開口拒絕,但對上薑蘿那麼一雙霧濛濛的杏眼,話到唇邊轉了幾道,又成了脫口而出的一句:“為什麼?”
薑蘿搜腸刮肚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可圈可點的緣由來。
她總不能說他倆有前世的冤親債主,她重生就是為了報恩吧?
薑蘿抓耳撓腮,終是尋到一個理由:“呃……隔壁王妙妙都有哥哥,我也很想有個疼人的哥哥。”
聽到這話,蘇流風錯愕。
竟是這麼一個孩子氣的理由嗎?
她很孤獨,想要兄長的疼愛啊。
蘇流風嘴角莫名彎了一彎,沒應她的話,但也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