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切齒,惱怒地瞪了一眼自家兩個孩子。
院內,王家一對被打的兄妹吃了一大驚,內心暗罵:這算……賊喊捉賊?!
周仵作權當沒看見這一幕,他笑著給王家人介紹:“這是我新認下的孩子蘇流風,他喊我一句‘阿爺’,也是阿蘿的大兄。往後就住周家了。孩子人生地不熟,若是平日裡有哪處開罪王家的地方,煩請多多擔待。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咱們相識多年,總不能因孩子家家的吵鬨傷了情分,阿通啊,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當然,當然!”王通趕忙遞上茶磚,“也是我家內人不懂事,小孩間的吵鬨還弄得烏眉灶眼,難看得緊。回頭我說說孩子們,周爺也莫要把這事兒記掛心上。”
兩個體麵人彼此一切磋,都踏踏實實下了高台,事兒也就一挑而過了。
薑蘿不傻,知道祖父這一招的用意。他為蘇流風的清白身世正了名頭,往後外人再提起他,也隻會說“周家小子”,不會再冒著開罪官府吏人的風險,冒昧喊他“戲子”了。
周仵作,是打心眼兒裡疼孩子的。
薑蘿為先生感到高興,晚上給他送周仵作遞來的乾淨衣物時,還特地爬上床榻,同蘇流風多說了幾句話。
她在細數周家的幾大好處。
周家每兩天會燉茄子吃,加上黃豆醃的大醬,炒出鍋味,風味十足。除了茄子,最近也是板栗成熟的時刻,她央了祖父買一袋板栗來,他們可以給板栗殼子畫十字,放灶膛裡烤著吃!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
薑蘿:“祖父說了,明日開始,牛奶我倆各一碗,哥哥不喝也得喝!”
她像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彩毛錦雞,一昧兒給蘇流風討要好處,“威逼利誘”他收下這些好處。
蘇流風不由被逗得一笑,清淺的笑聲,如三月春風拂麵。
明豔少年郎噙笑的模樣十分好看,陰柔,清雋,卻不女相。雪峰也因蘇流風那一點溫笑而化雪,泊泊彙成春溪,流淌入薑蘿的心。
時至今日,薑蘿才在少年蘇流風身上,看到那麼一丁點長大後的先生的風采。
她把先生逗笑了,他是開心的,對嗎?
薑蘿希望他每日都能這樣高興!
“都依你。”
蘇流風忍俊不禁,伸手揉了一下她的發揪揪。他發自內心,疼愛這位妹妹。
房門外,周仵作催薑蘿趕緊去睡覺。
她隔門一麵應聲,一麵對蘇流風道:“哥哥,明日我要和祖父一塊兒上縣衙,你也跟著來吧?”
聞言,蘇流風整理衣裳的修長指骨微滯,鳳眸深沉。
幾個月前,柳班主還因害怕縣衙的吏人盤查孩子們的出身,把他們藏入箱籠裡,以一頓飯菜來要挾他們不要講多餘的話。
他一死,蘇流風非但不必躲躲藏藏,還有了個清白的身份,能夠畢露於日光之下。
蘇流風不再是肮臟泥濘裡的枯骨了。
他不必腐爛、下陷,掩埋於汙雪之下……
蘇流風其實以為自己會孤零零死去,每每隆冬天裡,他看那一蓬蓬堆積於蓮花紋黑瓦上的雪,就仿佛在看自己。終有一日,他會獨自一人,死在某個無人惦記的、稀鬆尋常的日子裡。
然而,在他的生命裡,竟出現了那麼一團不合時宜的火。
光芒不算熾烈,卻足以驅散包裹住他的陰霾。
他合該感謝她的。
原不想叨擾阿蘿那麼多。
他們的牽扯,應當在阿蘿贈他一個餅時,戛然而止。
他在她見不到的暗處野蠻生長,待他能獨當一麵,他再出現,為這個善心的孩子遮風擋雨。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蘇流風被她強行拉扯出暗處,受她一次又一次的庇護。
這算好事嗎?
他這樣的人,配嗎?
“哥哥?”
薑蘿擔心先生,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蘇流風回魂,目光落於小姑娘伸來的軟乎乎的指頭尖尖上。
他抿唇,小聲答了一句“好”。
至少,蘇流風,不再抗拒妹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