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坐騎誤食了馬醉草。”
薑蘿不解地問:“馬醉草?”
“這種草藥可使得馬兒受驚、神誌不清,尋常都用來麻痹牲畜。喂養禦馬的馬奴警惕得緊,草料都要細致挑揀過,方能喂食禦馬,像你這樣的狀況不多見。”蘇流風歎息,提點了句,“公主今日一難,倒似有人蓄意為之。”
薑蘿懂了,她垂下眼睫,道:“今早,二皇姐的牽馬姑姑曾來過馬廄。若我猜,這一切是二皇姐所為,先生會認為我在構陷姐妹嗎?先生會厭棄我嗎?”
薑蘿珍視蘇流風,他是她淒愴的宮闈生活裡,難得尋見的一抹清麗月色。
如果連先生都不信她……
“不會。”蘇流風淡淡道了句,“我知,公主是個好孩子。”
險些跌下馬時,薑蘿沒哭;
疑心姐妹相殘時,薑蘿沒哭;
可先生的一句“好孩子”,卻讓她忍不住淚盈於睫。
原來,薑蘿想要的,隻是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
然而,所有薑蘿歡喜的事,薑敏都要毀去。
二公主久聞禮部右侍郎蘇流風學識淵博,他既為三公主薑蘿授課,便也能為二公主薑敏講詩。
皇帝偏疼薑敏,也命蘇流風出入薑敏宅邸,為其講解書文。
聽到這個消息,薑蘿直覺天都塌了。
蘇流風不再是她一人的先生,薑敏也共享了她的一切。
薑蘿知道,先生是個溫潤而澤的君子,他寬厚待人,與誰都和善。
薑敏擅長偽裝,她同先生無冤無仇,明麵上應當也會相處得很好。
蘇流風已經三日沒有來薑蘿府上講課了。
薑蘿有些無聊,她命趙嬤嬤拿出香案與蒲團,學蘇流風先生的模樣,用青銅香爐裡焚衙香。
是山桃花味,一如先生袖緣裡散出的氣息。
薑蘿聞著有點犯困,忽然靠在黑漆案上睡著了。
隱約間,是府邸上來了訪客的聲響。
薑蘿半睡半醒,聽到蘇流風與趙嬤嬤談天——
趙嬤嬤:“先生,您今日怎麼來了?若老奴沒記錯,今日您該上二公主府上講課?”
蘇流風:“二公主誤食花生仁,起了癬症,又引發了哮疾,瞧著不大好,恐怕得居府休養一段時日。既如此,下官倒不如將三公主的課業補上,也不算耽誤皇旨上教授皇裔學識之職。”
這個薑蘿知道,薑敏從前吃過一回花生仁,渾身起了紅疹,還帶有喘症。為她的事,帝後還重罰過一回尚食局不察之罪。
“那敢情好!您不知道,這幾日您沒來家府,公主一心念著您呢!”
“是嗎?”蘇流風言語裡帶隱隱的笑音,“是下官慢待公主了。”
薑蘿本想順勢醒來,可糗事被趙嬤嬤捅出來,顏麵無光。她羞赧極了,隻得繼續裝睡。
好在那一場對話戛然而止,趙嬤嬤懂得分寸,沒說更深。
蘇流風入了書房,見薑蘿倚在東窗的案上睡得正香。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唯恐風吹得薑蘿偏頭痛,小心闔上了窗。
爐中香煙還在嫋嫋升騰,蘇流風又撩起袖袍,取了茶盞,熄了燃香。
一應事做完,薑蘿原以為蘇流風會走,但他卻沒有立時退出書房。
薑蘿能感受到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許久,令她手足無措,眼睛又不敢在眼皮底下滾動——難道是她裝睡被發現了?
滿腦子胡思亂想間,直到涼薄的指腹輕輕掠過她的耳廓,一縷發被指尖勾到耳後。
不過蜻蜓點水的一觸碰,蘇流風立馬蜷回了手,惶惶然地踱出了書房。
薑蘿知道,是她犯困時,不小心銜了一撮烏發入口,而先生不過是幫她撥去頭發。
等蘇流風出了府,薑蘿施施然爬起來。
她煩悶地抓了抓頭發,小心挑動香爐裡的煙灰。
也是這時,薑蘿在爐底發現了兩顆燒焦了的花生仁……嗯?府邸不曾吃花生,難道是先生方才滅煙時不慎抖落的嗎?
蘇先生,隨身攜帶花生入薑敏府邸了啊。
薑蘿唇角微微彎起。
她似乎明白了,蘇流風一如既往,是她這條賊船上的人。
她敬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