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蘿好像改變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她的重生是一場錯誤嗎?隻為了迎接一次又一次的道彆?
她在室內癡坐,直到蘇流風的聲音在屋外回蕩——“阿蘿?”
“哥哥。”
她應了他,除了這一聲,其餘話,什麼都沒說。
蘇流風推門入內,溫暖的室溫一下子驅散了他肩臂覆雪的寒。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床前的薑蘿,她今日穿的槐花黃綠襖裙,淺淺的綠,像一節不住攀升的竹,代表希望。
然而,希望小竹竿,卻蔫頭聳腦,抱住膝骨,待在一隅,像是迷失於深山老林裡無措的幼獸。
蘇流風摸了摸薑蘿的頭,又上前一步,試探周仵作。
周家祖父離世了,屍骨冰涼。
蘇流風輕輕拉起被子,遮住了周仵作的臉,盼他安息。
隨後,他蹲下身子,靠近這一隻孤立無援的小獸。
怕唐突、怕驚擾。
蘇流風溫柔地問:“阿蘿有什麼想要哥哥幫忙的地方嗎?”
郎君溫潤的嗓音入耳,一點一點解開薑蘿擰巴的心結。
薑蘿小聲問:“哥哥,我能抱抱您嗎?”
這句話,和上一世重合。
——她隻是,想要先生的安慰。
相較於上一世的疏離,今生還是改變了許多。
這一次,蘇流風沒有拒絕她。
他彎了彎唇,答:“好。”
很難說,蘇流風的回答代表什麼。像在薑蘿的心間埋下一顆種子,啪嗒,花開了。
薑蘿心腔滿漲,她小心摟住了蘇流風的腰身,埋首於先生溫暖的懷抱。
眼淚頃刻間落下,一點點濡進了衣襟間。
她哭得很狼狽,但心裡不苦。
她得到了祖父的安慰,也得到了先生的安慰。
這一生,她明明過得很好。
蘇流風下意識輕輕拍薑蘿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輕柔的哄勸,止住了小姑娘無休止的哽咽。
薑蘿赧然,問蘇流風:“哥哥,您有過害怕的時候嗎?”
“害怕?”
蘇流風垂眉斂目,真的仔細回憶過往。
他對於薑蘿的話,從來沒有過敷衍。
提起這個,蘇流風真的想到了一樁舊事——
他被拋入對於幼童來說深不見底的坑中,四麵都是化難化災的箴言經幡。
漆金佛像,德隆望尊,寶相莊嚴,將他團團圍困。
玄明神官奉天命而來,護國主氣運——神罰世人。
蘇流風本來不畏神佛的,直到它們的身上燃起熊熊烈火,炙熱的火,如紅蓮,如業障。
滾燙的熱浪一波緊接著一波襲來,險些要把孩子灼傷。
蘇流風無措地呆立原地,聽著滿耳洗滌罪孽的梵唱——
“結跏趺坐,宣說神咒。”
出自《大佛頂首楞嚴經》,蘇流風耳熟能詳。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降魔消厄。
修羅子天地不容。
可他,活著。
……
蘇流風再度睜開眼,思及舊事,他眼底無喜無悲。
良久,他又想到眉心觀音痣的小姑娘,舉著餅朝他踱步而來。
明明是同樣的紅,卻不傷他。
神愛世人,普度眾生。
於是,蘇流風微微一笑,道:“如今,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