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實地考察研究後,論文初稿中不合理的地方被塗塗劃劃,換上現如今的見解,我和卡維都不是閉門造車的人,會相互交換意見,更何況這裡還有許多資曆不低的學者,也都不吝於向晚輩傳授經驗。
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卡維的皮膚黑了不止一個度。
一心撲在赤王陵身上的人每日早出晚歸,卻絲毫沒有表現出疲憊。
我修改過的論文已經托人寄回教令院,今天也收到了導師的回信。
他推薦我轉入阿彌利多學院,也就是生論派。與相當於綜合學派的妙論派不同,生論派包含了生物、生態、醫學等,兩個學派之間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都屬於理科。
這也證明了我的論文裡有抹不掉的、屬於生論派的專屬痕跡。
這麼一想還怪糟心的。
於是給導師的回信裡隻道我需要再考慮考慮。
當我聽聞赤王陵周圍的地脈流動出了問題,流沙將一部分學者卷走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因為之前每隔幾日附近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直到月上中天卡維還沒趕回來才驀然驚醒。
夜晚的沙漠比白日殺機更重,我摸了幾張桌子上的草紙就要出門,拉開簾子,卻見到門前身形狼狽但頗為興奮的卡維。他原本空蕩的左腰處掛著一枚神之眼,熒熒之光在黑夜中閃爍。
微黃的燭火自身後掙紮而出,勉強讓我看清他額前已經沾在臉上的碎發。
卡維拉住我的手回去,一坐下就開始高談闊論,說他今天運氣好,長了見識。
可他腰上掛著的神之眼,還有在風沙中經曆的危險卻隻字未提。
我將手裡的草紙壓緊在袖子裡,隻當不知道其中艱險,然後拉著渾身亂糟糟的卡維將他推去洗漱。
無論有沒有神之眼,都無法改變卡維本身就很耀眼這一事實。
等我們踏上回到須彌城的路途,卡維已經收獲頗豐。
他喜歡帶上我一起學習,隻可惜我本來就所剩不多的腦容量一時實在裝不下更多東西。等回到教令院,卡維開始了兩點一線的生活,而我拒絕了導師轉入生論派的建議,那裡留給我的印象實在算不上好。
作為男朋友,卡維還是十分稱職的,他偶爾也會忙裡偷閒帶我去城中的酒館或者咖啡館坐一坐。但大部分時候,他會紮在圖書館或者家裡。妙論派之光這個稱號已經隱隱傳遍了教令院,沒人可以否認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第二年的遊學之旅即將開始,這也是我和卡維之間第一次發生分歧。
卡維打算前往月女城,而我今年沒有去月女城附近的打算。
“我以為你會陪我一起的。”青年稍長的金發滑落在頸間,整個人像隻耷拉下來的貓,他拿柔軟的眼睛盯著我瞧,似乎是想讓我繳械認輸。
我沒忍住揉了揉大貓的頭發:“我還想畢業呢。卡維,就算這次我們依舊一起,那麼下次呢?下下次呢?”
上次同行已經是我讓步後的結果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嬌慣他,教令院的學者不會停留在一個地方,漂泊才是大家的常態。戀人之間不能不接受分離。
即使畢業之前的遊學都一起,那畢業後呢?
戀人之間總要有人讓步,我不介意讓步,但我不能總讓步。
我首先是個獨立的人,然後是須彌教令院的學者,最後才是卡維的女朋友。
本末倒置往往沒什麼好結果。
“不要走神。”卡維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能感受到後腰處正被人禁錮著往上提,抱著我的人使了不小的力,帶著我貼近他熾熱的胸膛。
“我承認,我有私心。”耳垂處被吹著風,癢意一陣一陣傳來,“但你應該是自由的。”
卡維將我放開,然後俯首親吻我的唇角。他閉著眼,呼吸聲幾不可聞,我嘗試數他睫毛的數量,隻是一個分神便不得已從頭開始。
新的戰爭剛開始就被主人叫停,我又近距離看到卡維的眼睛,顏色像是通透的水果糖。
我差一點就再次妥協了。
毛茸茸都是十分危險的動物,無論是大貓還是小貓,因為我對它們沒有絲毫抵抗力。
但是我聽到卡維說:“那麼,祝你這次遊學順利。”
卡維又在捏我的臉,於是我蠢蠢欲動的手也放在了他的臉上:“你也是。”
“低頭。”
雖然他眼裡乘著明晃晃的不解,但這不影響卡維乖乖將頭低下。
我當然沒有親他,而是將一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掛在他脖子上。
他伸手將那東西勾起來,然後問:“這是稻妻的東西?”
“對,這個叫禦守。”我把被他捏著的禦守妥帖撫平,塞到他衣服下麵:“這樣才能保證這個禦守不離你身,它會替我保護你。”
我再次囑咐他:“卡維。我知道研究對你很重要,但你一定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大貓又蹭上來,還將我的頭發揉成一團亂:“我現在有神之眼,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倒是你,一定要保證自己安全,知道嗎?”
新的遊學,新的目標,新的經曆。
上次遊學去了沙漠,所以我這次把目標定在了雨林地區。
在距離雨林與大赤沙海交界處的荼訶之座不遠處有一處遺跡,名為有頂塔,那裡是我這次遊學所要研究的地方。
赤王陵下的蜃景祭場與有頂塔同屬赤王遺跡,至少對我的研究方向而言,這個地方很適合深入研究學習。
與遠近聞名的赤王陵不同,有頂塔靠近天水叢林,地貌頗為獨特,周圍除了鍍金旅團少見人形,這樣正巧方便了我。
畢竟我是個秘密很多的人。
隻要沒人看到沒有神之眼的我能暴揍鍍金旅團,那我就還是個普通人。
至於鍍金旅團出去宣傳被柔弱的學者端了老窩?他們大概率是丟不起這個人的,而且說出去誰會信?
有頂塔我一鑽就是半年。
我沒有經曆過被烈日權威所統轄的舊日,道聽途說得到的消息卻不少,那位追逐著美夢悍然赴死的舊王是何模樣,這座塔裡隻能稍微找到蛛絲馬跡。
但蛛絲馬跡已經夠用了。
須彌城依舊一成不變,數百年來,這裡的學者來來往往,沒有人能改變這座城市。
我回來的比卡維早,他給我寄的信有十來封,估計是送信的人找不到我,就把信送來了教令院。不知道我寫的信有沒有送到他手裡。
將這些信全都收起來,我打算全部帶回家再看。
新的論文已經交給導師,剩下的時間都可以交給自己來支配。
十幾封信的內容其實並不算多,很快就被讀完。寫信的時間從我剛離開教令院沒多久開始,直至三個月前戛然而止。
三個月前。那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
而我當時還在有頂塔,對卡維當時的情況一無所知。
真讓人頭疼。
至少、我是說至少,我得找到個消息靈通的人告訴我月女城三個月前出了什麼變故。
將手裡已經被捏出褶皺的信紙放下,我抬頭看窗外已經稍黑的天色。
這個時間往往是酒館消息流通最快的時候。
蘭巴德酒館已經點上了燈。
消息靈通的人往往都坐在外間,爐子上點著碳,從旁邊經過時難免沾著煙氣,我環顧四周,找了個視野不錯的位置。
隻是剛坐下,肩頭就被人輕拍。
剛剛我身後的陰影裡沒有燈,應該是倚著欄杆獨自欣賞夜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