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A市的街頭車水馬龍。
公交車上都是下班的人,他們經常自嘲自己為“社畜”。
可他們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此刻在某位靚仔眼中,真的像是某種動物。
比如坐在公交車前排的阿姨,燙著卷發,就像是一隻河豚;她側後方的那位身著紅色連衣裙的小姐姐,仿佛恬靜的小龍蝦;而他們身後擠得都能看到旁邊打電話的叔叔的扁桃體的胖男生,看上去很像是個豬肉小丸子(真空包裝版)。
這些動物隻有一個共性。
都、很、好、吃。
——喬翼橋在嘎吱嘎吱的老舊公交車上,如是想到。
他好餓。
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他什麼苦都受得了,就是受不了餓。
人偶爾也會恨上自己的天賦。
此刻的喬翼橋就痛恨自己過於誇張的想象力。
他急需轉移注意力。
看點什麼呢?
窗外鋪天蓋地的廣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因無他——這廣告上麵畫著好多黃色的小雞。
看起來都很美味。
但它實則是一個關於電影的廣告。
“雛鳥計劃”來勢洶洶,彙集了娛樂圈眾多一線大導和製片人當做評委和導師,力求挖掘出那些隱藏在塵世之間的電影種子選手。
隻需要提交一部十分鐘的短片,便有機會得到一線大導的悉心指導,用手把手的方式帶著選手走進電影行業。
所有希望一飛衝天的電影人,甚至哪怕隻是喜歡電影的路人們都摩拳擦掌。
電影行業,也確實該洗牌了。
經過幾場娛樂圈大地震之後,緩慢複蘇的華國影視行業也確實不同往昔。
以往靠著特效和演員陣容便能吸收數億票房的電影,如今被認為是“空有其表”,既不叫好,也不叫座。
投資人們開始試著將目光轉移向更能打動人心的項目上。
到處都在求好導演、好故事、好演員。
“雛鳥計劃”便是其中聲勢最為浩大的一個。
截止日期是三個月後,不過聽說收片剛一開始便已經收到了超過1000個投稿。
這些事天天都上新聞,喬翼橋當然也是知道的。
不過,他想。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隻是一個饑腸轆轆的可憐人罷了。
他和電影不能說是沒有聯係,隻能說是毫不相乾。
喬翼橋17歲進入警校,第二年就因各方麵表現優異被選為臥底,加入了本市最大的走私集團。
喬翼橋從一個小馬仔,到他堂口的核心人物,再到擁有自己的堂口,最後成為龍頭大佬,每一步都險之又險,每天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就像是電影中的演員一樣。
隻不過演員們演不好頂多被罵,而如果喬翼橋演不好,則會小命不保。
所以……喬翼橋一直都演的很好。
這是無人知曉的隱蔽戰線,在這些孤獨而又寂寞(但並不饑餓)的日子裡,看電影成了他唯一的消遣。
隻有在看著那些和他一樣在賣力表演的人的同時,他才能感到些許慰藉,認為自己並不孤獨。
不過他想,電影對他的重要性也就在臥底行動結束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畢竟愛看電影又吃不飽飯。
他真的好餓。
經過五年的奮鬥,瓦解組織後的退休生活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愜意。
喬翼橋忽然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
警方幫他辦了新的身份,安排他重新高考,到了一所不錯的大學讀書。
但喬翼橋實在沒想好究竟應該學什麼,於是報了一個看似很有意思的專業——哲學係。
學了兩三個月,喬翼橋覺得自己似乎......更迷茫了。
他到底是誰?以後應該乾什麼?他不知道。
而令他倍感辛酸的是,父親生了一場大病。
即使是在警隊一直有補貼的情況之下,還是讓他把曾經上頭給的那筆安置費花的差不多了。
他也在同一時間申請了休學,但其實父親的病也隻是一個借口罷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乾什麼。
現在父親在國外療養,因為父親的癌症比較複雜,國外在MDT(多學科診療係統)和藥物方麵確實比較先進,不然他也想讓父親留在國內,方便照顧。
時間一閒下來,巨大的空虛感與迷茫感整天侵襲著喬翼橋。
本來警方的意思也是給喬翼橋找一份好工作,但警方能提供的工作基本都是體製內的,喬翼橋也不願意警方再為他花心思,都拒絕了。
更何況喬翼橋覺得自己的性格也不太適合警方替他找的那些工作,怕因為自己鬨出事,回頭再連累警方,就沒讓上頭再為自己多操心。
反正他們現在每個月還有一筆退休費,和父親的積蓄加在一起,也就能滿足父親的療養月費。
上頭每個月也會和喬翼橋再談話,各種補貼也沒斷過,總之讓喬翼橋的生活過得還算不錯。
畢竟他現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所以,喬翼橋想趁這段時間,在社會上混一混。
找找人生的方向。
順便掙點錢。
畢竟不知道父親後續還會多少花銷,雖然目前尚有餘力,但總怕父親再惡化之類的,到時候就出不起了。
喬翼橋為了攢錢,生活過得比較節省。
所以,雖然生活壓力沒有那麼大的他在把父親送出國之後,開始騎著小電驢在城市裡送外賣。
不過他因為在臥底期間曾經手腕受過重傷——這也是他執意退出警隊的理由——做送外賣這種體力活還是稍微有點困難。
但他想的是,既然沒有方向,不如從能做的事做起,先做著再說。
可惜他想找一份腦力工作,比如實習崗位之類的,也並不順利。
需要哲學係的地方並不多,更何況是他一個休學的新生。
因為保密原因,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和那些用人單位解釋自己在17歲後什麼也沒乾,過了這麼長時間才重新高考。
在華國卷生卷死的年輕一代中,有一年gap year在各路HR眼中本就是原罪了,更何況喬翼橋那是整整五年gap year……s。
所以,沒找到任何穩定工作的他現在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破巴士上,回到他在A市遠郊農村的小院。
等休息兩天,他就去試試彆的行業,反正不看重學曆的工作還有很多。
喬翼橋覺得無論哪種職業都不苦,都是一種體驗,還挺期待的。
現在的他,來者不拒。
熬了好幾天夜,肚子餓了的他本來想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車上眯一會兒,但沒想到就是這寶貴的睡眠時間也沒法消停。
他的座位旁邊站著一個發型像棉花糖的女孩子,估計是剛和朋友約會完,穿著漂亮的小裙子,一邊發著消息一邊笑得很甜。
有人陪著可真好啊。喬翼橋不自覺想到。
如果說他對那五年臥底生涯有什麼懷念的,那就隻有他的那些兄弟們了。
一塊吃了幾千頓飯很難不產生點真情實感。
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但女孩子這令人羨慕的狀態並不是他難以入眠的原因。
在她身後,站著一個肥肥胖胖,長得就像是脫水的鮟鱇魚一樣的男人。
公交車上並不算十分擁擠,但這鮟鱇魚也不去彆處,隻在這女孩身邊站著。
喬翼橋擅長演戲,自然也會評判彆人的演技。
隻看這男人的神色,便覺得不太對勁。
他雖然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卻一直暗搓搓地把腳往女孩的腿邊伸。
十分拙劣的演技。喬翼橋在心中評判道。
就像是生怕彆人不知道他鞋麵上有隱蔽攝像頭一樣。
可惜,這車上的社畜都在埋頭刷著手機,沒人注意到男人的異常。
男人倒是注意到了喬翼橋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喬翼橋長得十分清秀耐看,天生體質原因,即使送了幾天外賣也曬不黑。
他的身形甚至還有點“瘦弱”,放在人堆裡就像是個成績很好的學生,很難想象他曾經是上千名小弟的老大。
不過在組織裡待久了,他的氣質中不可避免的帶上了一些陰鬱的壓迫感。
他也不懼鮟鱇魚的目光,抬眼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這輕飄飄的一眼,讓鮟鱇魚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心悸。
但他油膩的眼珠一轉,隨即對喬翼橋挑了挑眉,示意他彆出聲。
意思很明顯:都是男同胞嘛,懂得懂得。
喬翼橋在心底冷笑一聲。
找死。
本來餓著就煩,被醜陋的食材看了一眼心裡更生氣了。
於是,下一秒,還在想著這段偷拍視頻能獲得多少偷拍群友的盛讚的鮟鱇男,忽然覺得自己的腳上傳來一陣極強的痛楚。
“嗷——”他猛然尖叫起來,像一隻氣急敗壞的……鮟鱇魚。
如果說喬翼橋為什麼要踩這一腳,除了天生的正義感之外,還有個原因,他有點精神潔癖
——作為一個影視愛好者,他不願意看人糟蹋鏡頭裡的東西。
肖恩·貝克能用晃動的手持攝像拍出《橘色》名震戛納,張藝謀早期也是“偷拍大師”,卻能做出《秋菊打官司》這樣的好電影。
同樣的設備,同樣的動作,這鮟鱇魚就沒點好心思。
有了這一聲,這下,公車上所有人都看向鮟鱇魚了。
除了喬翼橋。
喬翼橋低頭看著手機,戴著隔音耳機,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鮟鱇男懵了。
誰他媽踩了他一腳?還這麼狠?
但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之下讓他惶恐至極,他趕緊低下頭,逃避這數十道視線。
隻有他自己知道剛剛那一腳的力道有多重,把他的攝像頭直接踩碎了,碎片都嵌進了他的肉裡。
“草。”
本就心虛的他也不敢挑事,在下一站匆忙下車。
然後他就被匆忙跑到這裡的兩位片警帶走了。
鮟鱇男直到進了警局,都沒想出為何這一切發生的如此之快。
他沒注意到的是,那位瘦弱的學生也在這一站下了車。
喬翼橋在派出所門口,找了個不被注意的角落,抽起了煙。
手機上還顯示著和這派出所警長剛剛通完訊息的畫麵。
當久了臥底,趁人不注意發個消息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了。
抽完煙,喬翼橋開始刷起各種兼職的消息。
可惜都要大專以上學曆,除了體力活,真沒什麼好做的。
旁邊一陣烤紅薯的香氣撲麵而來。
喬翼橋抬頭,隻見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奶奶正在賣著最後兩顆紅薯。
老奶奶的臉上滿是溝壑的痕跡,這種饑苦的樣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偽裝的。
喬翼橋想了想,拿出口袋裡僅剩的二十塊錢買下了紅薯(並腹誹為什麼這麼貴),好讓老奶奶趕緊回家了。
吃完紅薯,心情總算好點了,喬翼橋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從旁邊的藥店買了個醫用口罩戴上,想了想,又把上衣脫了,露出精煉的肌肉和大片紋身。
彆的大佬都紋關公、紋龍虎,喬翼橋偏偏紋了大海,紋了海鷗,紋了信天翁。
不過喬翼橋脫了上衣也不是為了展示紋身。
畢竟上衣就這麼幾件,弄臟了還得洗,洗衣粉也老貴了。
他有個習慣,閒事兒不管則已,一管就要管到底。
他知道,對於這種偷拍者,尤其是在偷拍行為還沒有得逞的情況下,警方能做的也隻有批評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