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早飯,鸞音就被丹朱帶到了永和宮東南角的小書房,雖隻有一間屋子卻是五臟俱全:紫檀木的多寶閣書架上陳列的不但有後宮中常見的啟蒙書冊,詩賦詞話,遊記誌怪也不在少數。寬闊的書桌是與書櫃一套的紫檀木料,觸手溫潤,擺著的筆墨紙硯都是佳品,隻是墨塊嶄新,毛筆乾淨,不像是被主人常用的模樣。
“自從十四阿哥去了阿哥所,娘娘來小書房的日子就不多,倒是五格格有時候來永和宮小住會在這處讀書習字。不過格格身邊自有跟著伺候的人,尋常也用不上你,你的活計清省,隻每日將小書房灑掃乾淨,把書冊歸置整齊,預備著主子們使用就好。”
鸞音點點頭,並不意外,時人對女子的要求常常把“無才便是德”放在第一位,許多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女尚且大字不識一個,德妃普通的包衣宮女出身,能寫會畫,就算不精也已經十分難得。
“娘娘每日下午午歇後都有習慣要聽人讀上半個時辰的書,咱們永和宮自從先前的大宮女寧夏走了,再找不出一個識文斷字的人來。這也是娘娘把你留下來的用意。”丹朱說著將一冊書遞給鸞音,“娘娘先前讀的正是這一本,你仔細讀通讀懂了,為下午預備著。第一回當差,怎麼才能給娘娘留下個好印象,也不用我多言。”
“多謝丹朱姐姐,我年紀小,人也笨拙,要不是有你耐心指導,連手腳怎麼放都不知道了。我如今身無長物,但日後一定不會忘了姐姐的恩情。”鸞音這一番話說得是真心實意,自進宮來,因為年紀小,家世又不顯,碰到的人不是拜高踩低的輕蔑,就是拉幫結派的排擠,像丹朱這樣願意對自己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釋放善意的還是第一個。而且鸞音心裡清楚,新入永和宮的兩個宮女,自己無論家世還是能力都比不上文錦,丹朱雖然心底不滿意,但是卻在她和文錦之間不偏不倚已經足夠叫人感激。
丹朱看著女孩清澈堅定的眼睛,在紫禁城中見慣了風浪的人也忍不住軟了心腸,拍了拍鸞音瘦弱的肩膀,“好姑娘,在宮中過日子爭得可不是一朝一夕,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說不得那天福氣就落在你的頭上了。”
德妃娘娘午歇之後,果然將鸞音喚去了正殿。鸞音跟在丹朱身後,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小聲默背著書裡的內容,不過幾步路,時隔一天鸞音再次走進了永和宮的正殿。
選看宮女那日沒敢抬頭看到的德妃娘娘的真容,今天鸞音依舊沒敢直視。即使德妃溫聲賜了座,鸞音也隻略沾了一點兒凳子邊,眼神規矩地落在地上,餘光瞟見德妃的下擺,倒是注意到今日的德妃穿了一身寶藍色的連理枝蘇繡衣裳,比選看那日穿的煙紫色家常裝扮要隆重不少。
鸞音微微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因為緊張而震顫的左心房,翻開書卷,朗聲誦讀。女孩的聲音開始還帶著些顫抖,越讀越是漸入佳境,德妃正讀著的這本書是蘇軾隨手而作的《東坡誌林》,本就是蘇東坡隨性而作的文集,裡麵的文章也長短不拘,或千言或數句,所記的事也不是什麼深沉論事的大道理,反而以雜說史論為多。
鸞音正讀的是其中一篇記道人戲語,講的是當時北宋的京城開封有個道士在相國寺賣狗皮膏藥之類的藥方,其中一個便是:賭錢不輸方。有個紈絝少年以千金競價夠得,回家後,打開一看,上麵卻寫著:無它,戒賭爾。鸞音一邊念,一邊不自覺地壓著嗓子皺著眉,模仿著老道士招搖撞騙的模樣,把德妃逗的前仰後合,溫婉端莊了半輩子的人都噗嗤笑出了聲。
鸞音卻很是惶恐,懊惱自己不知收斂,不小心帶出了以前在家念書時的習慣,連忙站起身來就要跪下請罪,“娘娘恕罪,奴婢失禮了。”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將書冊先愛惜地在繡凳上放好。
德妃歪靠在迎枕上連連擺手,“好姑娘,快起來,我半點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過去聽他們讀書,念經似的讓人犯困,你這樣兒讀書又新奇又好玩,讓我覺得半個時辰都聽不夠呢。再多讀上一篇吧。”
鸞音鬆了口氣,拿起書繼續說起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的故事:“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
“劉玄德也是劉皇叔的兄弟嗎?怎麼也和曹賊鬥法?”
“劉玄德就是劉皇叔,小十四你該不會是在上書房沒仔細聽先生講課吧!”
“娘娘,五格格和十四阿哥來了。”丹朱在門口挑起簾子,一高一矮兩個孩子就走了進來。
“額娘!”十四阿哥今年才剛六歲,是個滾遠的雪團子,卻被色澤豔麗的絳色小馬卦裹得像個年畫上的福娃娃,像個小炮仗似的一路蹦跳叫嚷著撲倒德妃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