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鸞音翻來覆去琢磨了好幾遍的邊塞詩詞,在半個月後的再一次阿哥公主們的例行請安中出現在了十四阿哥胖乎乎的小肉手中。“額娘,四哥又給我布置了好多額外的課業,您看抄書抄得我手都紅了。”
十四阿哥的手腕胖乎乎白花花,藕節一樣,哪裡有半點紅腫的跡象。但是被母愛蒙蔽了雙眼的德妃還是抱著扭扭糖一樣的幺兒好一番疼哄,看了看一臉嚴肅的大兒子,試探地問,“老四,小十四畢竟年紀還小,功課上還是彆太急於求成。”
四阿哥麵色未動,冷冷的聲音不急不緩,“十四弟因為一筆字被皇阿瑪批評已經不是第一回,這次才特地讓我好好監督他練字。更何況布置給他的功課和八弟,十弟當年都是一樣的。”
大兒子一番話合情合理,德妃隻好又轉過頭勸導小十四,“你四哥也是為你好,你看知道你日後想當橫刀馬上的大將軍,還特地選的都是過去的大將軍大詞人們寫的邊塞詩篇呢。”
鸞音低眉斂目地把熱騰騰的茶盞擱到四阿哥的手邊,心裡卻尷尬得要死。虧她還在心底糾結了那麼些天琢磨聖上是不是要對準噶爾用兵,誰料不過是杞人憂天,一反常態的邊塞詩隻不過是兄長為十四阿哥準備的課外習字任務。
德妃和孩子們一起享受了美好卻又短暫的一個時辰天倫之樂,和半個月前一模一樣,鸞音再一次在德妃的吩咐下領著四阿哥到了小書房侍候筆墨。但是送十四阿哥回乾西四所的人卻從丹朱變成了文錦,自從鸞音搬出了四人小間,就沒再見過被分配到針線房的赫舍裡文錦。但是分離隻能減少摩擦,卻不能消除隔閡,至少文錦對鸞音的排斥就半點沒有減弱,牽著十四阿哥從鸞音身邊經過的時候還不忘得意洋洋地拋來兩個白眼。
四阿哥今日難得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錦袍,驅散了周身縈繞的凜冽沉鬱,顯露出幾分溫潤如玉的模樣。一下筆還是風格張揚,豪氣衝天的邊塞詩,但是知道了這些都將變成十四阿哥的習字作業,鸞音非但不像上次一樣驚訝,甚至還一邊磨墨一邊有心思對肉包子一樣的十四阿哥幸災樂禍。
四阿哥寫了三篇就擱下筆墨,雙手環抱,猝不及防地對鸞音發問。
“你能識字讀書,可會寫字?”
鸞音經過上回的幾次交鋒已經清楚,在四阿哥麵前實事求是最是重要。當即老老實實地點頭。
“那你隨便挑幾句詩詞,寫出來看看,若是能寫滿語蒙語也一並寫上。”
雖然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四阿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阿哥要奴婢寫,奴婢不得不寫。
鸞音不敢用四阿哥用過的筆墨,另取了一隻羊毫細筆,思索了一會兒,用滿漢蒙三種語言寫下一句,“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雖是女子清秀婉約的字跡,寫出這樣胸懷天下的祈願卻也不墮風骨。四阿哥開口問道,“一般女子大多都是寫些李易安,柳河東的詩詞,你寫出這麼兩句,是否知曉其中出處?”
“《日中有王子賦》隻是寶應年間的歌功頌德之作,但是奴婢覺得這兩句卻寫得極好。雖然會昌年間薛逢也曾經在《九日曲池遊眺》中寫到,正當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時。但是奴婢在家時常聽阿瑪碩,咱們大清是馬背上打天下,準噶爾蠢蠢欲動,萬萬不是能修文偃武得時候,因此隻寫了這一句。”
四阿哥想到前不久從德妃那兒拿到的鸞音的籍貫檔案,沉吟許久,才點頭道:“你阿瑪是個忠臣,把你也教養得很好。”
小姑娘低著頭,麵上露出幾分懷念的神色,“奴婢的阿瑪一生無怨無悔,若是在天有靈,聽到四阿哥這樣肯定他,定然也會十分驕傲。”
四阿哥看著鸞音,居然奇怪的對一個小宮女升起幾分同病相憐之感,他清了清嗓子,甩開腦子裡奇怪的念頭,“你也算是出身官宦,以前在家中可曾學過賬目算數?”
四阿哥的話題跳得太快,問得也太奇怪,鸞音已經放棄琢磨他詢問背後的動機,“奴婢沒學過看賬,但是算數學過一些。”
四阿哥又接著給鸞音出了幾個題,鸞音一一作答,四阿哥卻還是一副板著臉的嚴肅模樣,不誇不罵,好像隻是臨時起意出了幾個題,抓著身邊的小宮女就要考較考較。
東暖閣的小書房閒置了大半年,忽然開始熱鬨起來,送走了幾番發問的四阿哥,又迎來了苦著一張臉罰抄的五格格。
五格格又被罰了,上次打傷的是鸞音這個小宮女,這次惹到的卻是一塊硬骨頭——和碩額駙明尚的千金,安親王嶽樂的外孫女,未來的八福晉郭絡羅淑賢。
郭絡羅家的格格本人和名字裡的賢良淑德顯然相差甚遠,要不然也不會和五格格由小小的口角演變成大打出手,最終以五格格崴傷的腳踝和自己掉進冰冷的湖水裡告終。郭絡羅家的格格和宜妃沾親帶故,又是八阿哥養母惠妃的未來兒媳,四妃裡牽扯進兩個,又有安親王給這個疼愛的小外孫女撐腰,即使是一向疼愛五格格的太後也不敢輕視,按著五格格的頭給郭絡羅淑賢道歉不說,還罰了她抄上百遍女訓。
五格格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大的委屈,翹著腫成饅頭的腳,不顧寒冷的天氣就氣鼓鼓地回了永和宮。太後都不敢管,德妃自然就更沒有辦法,還要擔心女兒一時任性失了太後娘娘的歡心,要知道公主們的婚事上太後可比區區一個妃嬪要有話語權的多。
好在對於從小在膝下長大的孫女兒,太後還是心疼和偏愛更多,雖然把五格格的罰抄翻了兩翻,從一百變成了三百遍,但是到底也沒有真的狠下心,每日名貴的藥材,各色的點心流水一樣地往永和宮送。更是頂著寒風,紆尊降貴地從壽康宮擺駕永和宮探望病中罰抄的孫女。康熙對於五格格和郭絡羅格格的矛盾原本沒放在身上,但是太後都驚動了,便也跟著往永和宮來探個究竟。
五格格病中是在病中,紅腫的腳踝至今仍架在軟凳上不能動彈。但是罰抄卻是沒在罰抄,左手話本,右手糕點,躺在軟榻上一左一右還有兩個小宮女捶腿。
鸞音坐在小案桌前奮筆疾書,身邊是同樣埋頭抄寫的五格格的四個侍讀宮女。對麵坐著的兩位是太後派來監督五格格的大宮女福雲,福玉,迫於五格格的淫威和太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放縱,也加入了抄寫大軍。
好不容易又抄完一篇,鸞音揉揉酸痛的手腕,在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果然是和五格格八字犯衝的,每次相遇總沒好事發生。
“格格,格格”在門口放風的小奇子麵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