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溫暖如春。
恒溫係統早就入駐聯邦的千家萬戶,沒什麼好稀罕,溫子曳習以為常地享受著撲麵而來的暖風,祁絢則因此露出些許異色。
“看來你生活的地方比我想象中還要落後。我記得近些年,北星域也開始普及這類簡單的科技了。”
溫子曳脫下沾染酒氣的外衣,隨手朝地麵一扔,又鬆開領帶和襯衫最上邊的紐扣,露出一截精巧鎖骨。
他幾步走到沙發前,往後坐倒,半邊身體沒骨頭似的陷入柔軟布料中。
家政機器人儘職儘責地抱走外衣,準備送去清洗,途徑玄關,掉頭衝杵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獸人打了聲招呼:
【判定:清潔程度88%,上衣領口處有臟汙。您好,請問是否需要更衣服務?】
祁絢戒備地盯著它的燈泡眼:“……不需要。”
【好的,感謝您的指令!如有需要,請呼喚仙蒂瑞拉。】
小機器人扛著外衣優雅離開,祁絢一臉淩亂。
仙蒂瑞拉?是他知道的仙蒂瑞拉?那個古老的童話故事?
他一言難儘地看向溫子曳,溫子曳卻沒看他,摘下眼鏡揉了揉山根,懶散地說:“隨便坐。”又自言自語似的吩咐,“彼得潘,給我倒杯熱可可。”
【好的,少爺。】
不知從哪兒飄出來一道慈祥聲音,祁絢受驚地一顫,脊背都繃緊了。
那聲音還語調關懷地問他:【請問這位客人想喝點什麼?和少爺一樣的熱可可?】
“……誰在說話?”
【忘記自我介紹,實在失禮。您好,少爺尊貴的客人,我是這棟彆墅的智能管家,您可以稱呼我為彼得潘。】
祁絢理解了會兒,判斷出這大概也是和機器人差不多的聯邦科技,頓時無語。
讓“灰姑娘”給自己洗衣服,“長不大的孩子”操著一口老爺爺的嗓音……
這種取名趣味,該說惡劣好,還是幼稚好?
運輸機器人端著托盤滑到溫子曳身邊時,祁絢也走了過去。他盯著沒正形的大少爺,嘲諷:
“這隻又叫什麼?白雪公主?”
“小矮人一號,家裡跟它型號一樣的還有六個。”溫子曳說著,意外地瞥了祁絢一眼,“你知道那些童話?”
他都快把對方打入野蠻人行列了,原來還是和文明接軌過的。
祁絢沒說話,他不想和溫子曳談論這麼和諧而沒有意義的話題。
熱可可飄出香醇的甜味,不冷不燙,溫子曳喝了一口,終於感覺從裡到外暖洋洋地舒服起來。
他瞅著手側站得筆直的青年,由於一直沒有回答彼得潘的問題,智能管家默認上了一杯和他一樣的熱可可,但祁絢半點去拿的意思也無。
“不喝嗎?”溫子曳吹了吹杯口氤氳的水汽。
“……”
“好吧。”也不介意他的冷漠,溫子曳說,“那我們來聊聊標記環的事情。”
他換了個坐姿,雙手在膝頭交叉,先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
“你對契約了解多少?”
“……人類控製獸人的手段。”祁絢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北星域沒有這種東西,他也是被抓去長樂天後才知道的,原來生活在聯邦的獸人還有另一個名字——契約獸。
這個稱呼代表他們被聯邦人的精神力俘虜,性命不得不和一個脆弱無力的家夥綁在一起,時時刻刻需要保護對方。
溫子曳“嗤”地一笑:“你果然沒學過星際曆史。”
祁絢:“……”
這種處處被提醒“你是個文盲”的感覺真是糟透了。
溫子曳邊欣賞他的臉色,邊慢條斯理地說:
“以前,契約被視為人類與獸人友好邦交的一種象征。建交時,由雙方分彆選出兩位代表,當眾進行精神力的共軛,這一流程又被叫做契約典儀。”
“失去自由算什麼友好?”祁絢不信,他在北星域時可從來沒聽說過。
“契約才哪到哪兒?”溫子曳搖頭,“既不能影響契約獸的思維,也沒有行之有效的威脅。你以為僅僅是性命相連,便能叫‘失去自由’了?總不能每下一個命令,都拿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恐嚇契約獸就範……放心,聯邦人可比你們怕死,中央星也遠比北星域和平。”
“說謊。”
祁絢冷冰冰地反駁,“我見過契約獸。”
在長樂天,沒有賽程安排的獸人會被收容進特定的囚籠中,不時迎接一些榜上有名的“粉絲”。
雖然他故意在決鬥賽上輸得很難看,但憑借一張好臉,仍然博得不少關注。
其中有名油頭粉麵的許姓少爺格外喜歡他,每隔幾天就來看望一下,表達自己的勢在必得。而許少爺每一回過來,身邊都環繞著數隻身材高大的英俊獸人。
像是炫耀自己的資本般,許少爺對獸人們動輒打罵,還會故意羞辱取樂。
而那些獸人分明體魄強悍,卻對他言聽計從、噓寒問暖,幾乎到了諂媚的地步,令祁絢感到可恥又困惑。
為什麼不反抗?
就憑許少爺的小身板,一巴掌下去保管吐血三升、再起不能。
關在他隔壁的犬族告訴他,那叫契約獸。
——契約獸是不能違抗自己的主人的。
犬族同他一樣出身北星域,是參加過三屆比賽的“老人”,清楚不少有關聯邦的事情。
從他口中,祁絢第一次得知了“契約”的存在。
畢竟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力上的聯係,誰知道有多危險?
打知道契約起,祁絢便一直暗自警惕。
“要真像你說的,契約對契約獸沒有多餘的限製,為什麼他們無法反抗所謂的‘主人’?”
他盯住溫子曳,想要瞧出對方說謊的破綻。
迎著那雙清淺瞳仁,溫子曳歎了口氣:“哪來的‘他們’……精神力的共軛是一對一的,一個人隻能擁有一隻契約獸,死了才能換下一個。而且聯邦人一生最多建立三次契約,否則精神力會崩潰。”
祁絢皺眉,許少爺分明就有很多隻。
不等他反駁,溫子曳話鋒一轉:“我猜,你看到的‘契約獸們’並非真正的契約獸,而是另一種‘契約’。”
“另一種契約?”
不知怎的,祁絢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話——標記環又稱契約環。
撫上脖頸冰冷的項圈,白發青年領悟得很快,臉色一凜。
溫子曳見他明白過來,舔了舔唇邊沾上的可可液,說:
“回憶一下,他們是不是都有這個?哦對,要是戴著,你不會注意不到,應該是做成了彆的樣式。手環?腳環?也許藏在衣服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