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絢的呼吸隨著他的話急促幾分。
“胸口。”
他寒聲打斷,閉了閉眼。
那群獸人裡有個喜歡脫掉上衣顯擺身材的家夥,靠近心口的胸肌上,鑲嵌著戒指般的銀環。
很少看到有人往那種地方穿環,深深紮進肉裡,看著就疼,所以雖然隻瞥過一眼,他仍留下了深刻印象——銀環中央的確有一粒差不多的殷紅晶體,宛如寶石。
彼時他還以為是許少爺的惡劣癖好,光顧著嫌惡,根本沒多想。
溫子曳神情古怪了下:“……真會玩。”
看來他在紈絝的領域上依舊任重而道遠。
沒有理會他的調侃,祁絢手指略彎,尖銳指甲無聲探出,就要把項圈整條扒拉下來。
“勸你彆白費功夫。”
溫子曳眼皮沒抬,“標記環的材質看著普通,其實是目前最前沿的膠狀粒子,能承擔高達三百噸的撕扯力,憑借人力是弄不壞的。”
“就算你突發神力,或者運氣好、不,運氣差拿了個次品,真把它搞斷了……”他輕飄飄地說,“係統通路中斷,納米針刺會在第一時間彈出,鑽入皮膚,注入致死性生物毒素。”
“……”祁絢指腹一抽。
“另外再補充一點:標記環和精神力相連,如果你把我弄死,或者逃到離我很遠的地方,能量結晶裡的精神力得不到補足——啪。”
大少爺開玩笑似的打了個響指,“針刺一彈,人就沒了。”
“契約的限製是被動的,標記環則是主動的。要是主人不高興拒絕注入精神力,下場就隻有等死。”
他問,“懂為什麼了嗎?”
為什麼言聽計從?為什麼噓寒問暖?為什麼近乎諂媚?
性命掌握在彆人手上時,尊嚴還重要嗎?
祁絢雙手攥緊成拳,說不出話。
溫子曳的微笑逐漸摻雜入一絲尖銳的諷刺:“你以為這就完了?單單這點功能怎麼夠呢?根本不能滿足需求不是嗎?標記環的功能模塊可多了,定位、監測、電擊懲戒、注射藥劑長時間保持釋放態……聯邦法律管不到的地方,人總是很有想象力。”
“懂麼?”他又問一遍,字字咬得清楚,“這才是真正的、人類控製獸人的手段。”
要不是契約還有拔高精神力的作用,標記環的造價又十分昂貴,供不應求,古老的共軛方法恐怕已經慘遭淘汰了。
就算沒被淘汰,現在絕大多數人也習慣會給自己的契約獸戴上標記環,方便日常管控。
慢慢的,聯邦開始把“標記環”叫作“契約環”,將它視為另一種形式上的“契約”。
空氣沉凝片刻。
祁絢眸光晦澀,瞳孔中映出青年言笑晏晏的臉。
在確認過項圈的堅韌後,他沒有再繼續無謂的掙紮,心底一片沉寂。
……大意了。
強烈的挫敗、恥辱和懊惱,令他的表情趨於封凍。
溫子曳很“喜歡”他,他看得出來,這種喜歡就像小時候遇到了極有挑戰性的遊戲的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親手通關。
於是祁絢推己及人,斷定在“通關”之前,溫子曳不會用彆的手段對付他,才選擇戴上項圈,任由其領回家。
可溫子曳希望的“契約”原來是這樣。
與精神力、意誌力的對抗無關,也不需要獸人的心悅誠服,一道標記環,輕而易舉如同作弊,不知不覺中他竟就這麼著了道!
卑鄙,祁絢朝溫子曳目露凶色,其中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就算是形勢所迫,情非得已,垃圾站短短的交鋒與合作中,他也在某一瞬間生出過認可。
認可這位中央星鼎鼎有名的紈絝大少爺,有資格也有能力作為他的對手,展開廝殺與較量,甚至一度為此感到詭異的、久違的興奮。
然而虛假的契約像是一盆冷水,把他潑醒了。
聯邦的人類,祁絢咬牙,陰險、下流、虛偽、奸詐……
翻來覆去用各種貶義詞把人罵了一遍後,溫大少終於喝完了他的熱可可,放下杯子,衝瀕臨炸毛的小狗招了招手:
“過來。”
祁絢冷冷瞪他。
溫子曳似笑非笑:“你想一輩子戴著那玩意兒的話,我倒也沒意見。”
祁絢一怔。
“你要取下來?”他狐疑地問。
溫子曳睨他,一瞬明白了他剛剛的心思,和那道複雜目光中的含義,哂笑道:“首先,我討厭它。其次,我不需要它。”
“應付一下長樂天而已,通關遊戲還是親手來比較有成就感,我對開掛沒有興趣——真正的契約比這有意思,你覺得呢?”
昂貴的項圈“哢嚓”解開,掉落在地上,被仙蒂瑞拉當成垃圾掃走。
溫子曳窩在沙發裡,瞥見青年因低頭而微垂的頸項,忽而起了惡劣玩心。他趁機撫過掌心下來不及設防的咽喉,過了把手擼惡犬的癮。
一觸即走,隱含的挑釁意味卻又無比鮮明。
祁絢猛地一僵,脊背頓時張滿猶如弓弦。
他幾乎是下一秒就突兀暴起,竄回了玄關,身體反應由於長樂天注射的藥劑變得有些遲鈍,脖頸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被觸碰的溫熱,從下顎到肩背一片發麻。
“你!”
那張漂亮的臉打破了一貫以來的冷酷,紅了又白,白了又青,堪稱精彩紛呈。
“哈哈……”溫子曳看他慌裡慌張的窘迫模樣,沒忍住笑,得意至極。
好一會兒笑累了,悠哉地打了個哈欠:
“彼得潘,帶他去治療艙。”
【是的,少爺。】
智能管家在牆壁上亮起箭頭指示燈,【尊貴的客人,您受傷了嗎?那可真是太糟糕了,請隨我來,彼得潘將為您安排最高級的營養液。】
白天的時間並不足以讓胸口的傷完全修複,但祁絢沒想到,溫子曳居然還願意讓他治療。
“你不打算契約我?”他壓下剛才的齟齬,謹慎詢問。
“你是看不起自己,還是看不起我?”
溫子曳輕哼一聲,“契約當然要在狀態最好的情況下進行,我已經三天沒睡覺了,還沒蠢到在這時候找死。”
“建議你也好好休養,彆做什麼不自量力的事情——比方說夜襲。提醒一句,我的房間可沒那麼好進。”
說完,他丟下祁絢,散漫地晃上二樓。
走到樓道中央,又仿佛想起什麼,大少爺居高臨下地垂一垂眼睫,隔著金絲邊的眼鏡,眸中水波溫軟,框住門邊的雪白影子,柔聲說:
“祁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