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的話,溫乘庭是不會說的。
他沉默良久,最終道:“三年前我就與你說過,子曳,精神力不是你的全部。”
“但那是最不可代替的。”溫子曳哂笑,他朝身旁的書櫃看去,“溫家的族譜裡,至今還沒有過D級精神力的掌權者吧。”
“他們不可以,你可以。”
溫乘庭的話讓溫子曳頗為意外,他的父親第一次對他說這樣的話。
溫子曳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投入了許多期望,但從未想過這種期望竟然大到這個地步。
能執掌溫家的,無不是一個時代中最頂尖的那批人,哪怕溫乘庭,都不敢說他的成就能高過所有曆代家主,做到他們所做不到的事情。
但溫乘庭,居然認為他可以?
溫子曳忽然生出一抹遲疑,想要蒙騙過去的念頭也動搖起來,不多,卻足夠明顯。
他一時間不知道,他的做法究竟是對是錯,始終壓抑著的迷茫湧上心頭,他情不自禁地問自己:值得嗎?應該嗎?他非得放棄這份曾經塑造了“溫子曳”的責任嗎?
問題跌入穀底,得不到答案,隻餘空蕩蕩的回聲。
最後,溫子曳依舊按照原本的打算,對溫乘庭搖了搖頭。
“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他扶了扶眼鏡,有些疲憊於溫乘庭的試探了,乾脆敞開了話,輕聲說,“父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已經累了,隻想過點輕鬆的日子。”
“你要是嫌形雲做的不夠好,就把他帶去第二星域,像從前教我一樣教他。他不是個愚鈍的孩子,十年,二十年,離你退位還早得很,你遲早會培養出另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這番話並不作假,出於溫子曳的真心。
溫乘庭似乎也明白,他的表情首次有了變化,深深蹙眉。
“……是因為形雲去療養所探望你時,說了什麼嗎?”
“什麼?”
溫子曳愕然,他盯了會兒溫乘庭,真是三人成虎,謠言可畏。難怪溫形雲昨天委屈巴巴地衝他喊“我真沒怪你”,居然連他父親都開始懷疑了,可想而知平日裡究竟聽了多少類似的東西。
不過這也難免,就算有精神力崩潰的由頭在,他的墮落也過於令人吃驚。不往陰謀論的方向想都不科學。
溫子曳難得有些歉疚,扯了扯唇角,不冷不熱地說:“他是個好孩子,你不該怪他。”
“那我應該怪誰?”溫乘庭問,“蘇枝?”
此話一出,溫子曳捧著茶盞的手猛地顫了顫,滾燙的茶水撒出來,潑在手腕上。
他顧不得燙,抬起頭盯住對麵男人波瀾不驚的臉,不明白溫乘庭為什麼要在這時提起一個死人的名字。他知道什麼了?
“她已經死了。”
溫子曳的笑意冷淡下去,“另外,父親,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溫形雲是你的兒子,而蘇枝是你亡故的妻子嗎?”
“……”
溫乘庭避而不談,他的目光落在溫子曳燙紅的手腕上,驟然一凝。
“把你的終端摘下來。”他說。
溫子曳往那處看去,茶水已經涼了一會兒,燙出的紅色很淺。手表歪斜的陰影下,則有一塊更深的痕跡,痕跡上還殘留著淺淺的牙印,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過去。
但溫乘庭顯然不會是不注意的那種人。
他頓了頓,沒有聽話,伸手捂住了那塊牙印。
溫乘庭的微笑僵住,他嚴厲地看向溫子曳,而後者隻勾了勾唇。
“那是什麼?”
“沒什麼。”溫子曳輕飄飄地說,“家裡的小狗喜歡咬人罷了。”
他暗示性地指了指衣領,“身上還有很多呢,總不能挨個都給看一遍,也太放肆了。”
溫乘庭深深望著他。
溫子曳從成年起,無數追求者如過江之鯽,有認真的,有玩票的,但他從沒理會過——他有潔癖,精神潔癖,凡事都尋求完美。
溫乘庭知道溫子曳和契約獸那些不清不楚的曖昧傳言,卻從未當過真。
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大兒子,也因這種了解更加清楚,如果不是真的,溫子曳根本不會容許有誰在身上留下痕跡,哪怕是做戲。
而那枚甚至咬破了皮的牙印,很顯然,不是溫子曳自己的。
……是他的推斷出現錯誤了嗎?
那麼,是從哪裡開始出錯的?
他思索得太久,溫子曳見狀,聳了聳肩:
“父親要是沒有其他話要說,我就先走了。小狗還等著我回去喂。”
“等等。”
溫乘庭叫住他,從來板正的身軀在椅背上靠了一靠,手指揉按著太陽穴,像是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他語速很慢,語氣則不容置喙:“中午有場飯局,和我一起去。”
溫子曳不知道他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飯局?
“和誰?”
“許家的許洛昌,許崇知的三兒子,下一任許家家主。”
溫乘庭頓了頓,“還有他的女兒,許忱。她也就讀晨曦學院,在你隔壁班,你應該認識。”
溫子曳的笑容逐漸消失,他用一種彆樣的眼神打量著溫乘庭。
“父親,你不要告訴我,”他嗓音發冷,“你想讓我和許忱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