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絢試想了下,如果是自己牽連母親去世,悲痛、自責斷然不少,但絕不會生出責怪,更不會說什麼“你起來讓我進去”的瘋話。
那時候的溫子曳看上去非常痛苦,不得解脫的痛苦,這種痛苦一定是蘇枝造成的——不過,到底是蘇枝的死造成的,還是活著的蘇枝造成的,這可就未必了。
紺紫色的瞳孔有一瞬的晦暗,祁絢並不是認為,天底下所有繼母都跟童話故事裡一樣可惡,但溫形雲畢竟是蘇枝的兒子,敘述角度可能並不全麵,有失偏頗。
他向藍行和餘其承打探到的消息裡,蘇枝是一個精神力B級,有些能力、但並不拔尖的女人。身為蘇家的三小姐,她性格溫吞,一點都不惹人注目。
這樣的人,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眼中,就是以溫乘庭新任妻子的身份……祁絢不認為她是什麼簡單角色。
她是真的對溫子曳好嗎?
這份“好”究竟是單純出於一位母親的愛,還是另有圖謀?
祁絢無法下定論。
他又詢問了番溫子曳和蘇枝平時相處的細節,溫形雲記憶力也很好,樁樁件件講得非常清楚,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這讓祁絢又有些愧疚的懷疑,推翻了原本的想法——一個人裝模作樣一兩天很容易,一兩年呢?
溫子曳是個非常敏銳的人,和他共處七年之久,多年如一日地偽裝自己,這實在太不可思議。祁絢很難想象有誰能騙過那位難纏的大少爺。
可如果蘇枝真是一位好母親,溫子曳最後又為什麼會是那種態度?
思緒僵持不下,祁絢慢慢梳理著脈絡。
三年前,溫子曳和繼母、弟弟的關係都很好,他有蘇枝的關愛,有溫形雲的崇敬,有家族的認可,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驕子,意氣風發。
然而那場事故奪走了蘇枝的性命,也令他變成了廢人。溫子曳自此一蹶不振,退位讓賢。
這很奇怪,祁絢不知道溫子曳的精神力是從來沒有遭到過損害,還是後來恢複的,總之,如今的溫子曳已經晉升為S級,卻一直隱藏著,寧可遭受彆人的嘲笑和奚落,推波助瀾,把自己變成一個無用的紈絝。
他的目的是什麼?不願意再當溫家繼承人?他害怕再有類似的襲擊發生嗎?
祁絢直覺不是。
溫子曳或許不在意名利,但他喜愛挑戰。
祁絢很清楚,他從不畏懼置身險境,性子裡帶著賭徒的瘋狂。這樣的他,是不可能畏懼被襲擊而離開的。
那麼,結合蘇枝的死亡,和他疏遠回避溫形雲的態度:他是自責於此,不想再連累家人?
不,這更不可能,保護家人的方法太多,沒必要如此迂回。再說,溫形雲當上溫家繼承人,遭遇的危險豈不是更多?
……等等。
猶如一抹靈光閃過,祁絢抓住了什麼。
他抬頭看向溫形雲,溫子曳的藏拙,難道是為了把這家夥推上溫家之主的位置?
這是出於虧欠……還是彆的什麼?
溫形雲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忍不住問:“你在想什麼?是不是有線索了?”
“一點主觀的猜測。”
祁絢沒有直接說出口,他問:“你想繼承溫家嗎?”
“不想!”溫形雲驚恐搖頭,“我根本就沒有那樣的能力好不好?”
祁絢又問:“那,你的母親呢?”
“我媽?什麼意思?”
溫形雲愣了一下,祁絢見他不懂,便直白地開口:
“你的母親,希望你能繼承溫家嗎?”
“你在說什麼……媽媽為什麼會希望我繼承溫家?那哥哥算什麼……”
溫形雲的聲音有些艱難,他斷斷續續,一邊想到蘇枝對溫子曳的溫柔,一邊想起她對自己的嚴厲。
從小到大,他從媽媽那裡聽過最多的話就是,“你要好好學習,變得跟你哥哥一樣厲害。”
蘇枝期待著他的成長,為他的優秀展顏,為他的不爭氣而焦急、斥責、落淚。
她像每一個望子成龍的母親,可她的標準究竟是什麼?他到底為什麼要變得跟溫子曳一樣厲害?這有什麼必要嗎?
這樣的想法,讓他的回答莫名底氣不足,祁絢看到他臉上出現不自知的糾結和痛苦,頓了頓,“算了。”
他轉移話題:“你查過當年那場事故嗎?”
“啊?……嗯。當然。”
溫形雲回過神,點點頭:“我查過很多遍,但其實也沒什麼好查的。哥哥都把那個組織翻了個底朝天了。”
“那場事故裡,不管是襲擊的人還是被襲擊的人,全都死了個乾淨。隻有哥哥活著,是唯一的知情人。”
他皺眉,喪氣,“哥哥在療養院恢複時,我去探望過他,也問過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什麼都不肯說,我也不好逼迫他。”
這就很難辦,關鍵線索顯然在其中,可獲得消息的途徑卻斷絕了。
祁絢問:“你一點發現也沒有嗎?事故現場、敵人的計劃書,或者彆的什麼?”
“你這麼說……其實,有一個地方我始終想不通。”
“說說看。”
溫形雲思索著:“後來在反動派總部搜集到的資料裡,的確有那一次針對哥哥的襲擊規劃。我覺得奇怪的是,敵人太少了。”
“少?”祁絢記得有好幾十個。
“嗯,怎麼說呢……”溫形雲說,“從數量上來說,是很多的。但我覺得以哥哥的能力,不會被逼到那種程度。更危險的情況他都遇到過。”
“有第三方參與?”
“現場沒有發現相關痕跡。”溫形雲搖搖頭。
祁絢還欲追問,忽然目光一凝。他下意識站起身,朝下望去。
“怎麼了……”溫形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自動消音。
他們的包廂快降落到地麵了,大概在三樓左右的地方。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片花園。
還有花園當中,並肩而立,走在小道上說笑的一男一女。
男性微微側過臉,白皙的皮膚,清俊的麵容,意味不明的微笑,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溫文爾雅,極有氣質。
——不是溫子曳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