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母親她……”
“嗯,她沒有死。”溫子曳說,“在我父親的幫助下,以病故之名,和她真正的戀人私奔了。”
祁絢沉默,樂曲恰在這時進入了最後一章。
與正放的第一章如出一轍,虛假的《維艾恩瑞》、真實的《瑞恩艾維》,在這一刻合二為一,叮叮咚咚,流淌出春花之美,粉飾著戀情的甜蜜、美好、幸福。
溫子曳享受般閉上雙眼。
“祁絢,你聽。”他說,“大家都很快樂。”
少女得到了自由,戀人得到了愛情,家族得到了扶持,聯姻對象得到了繼承人。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都很快樂。
在這樣快樂的氛圍中,一名嬰孩含著金湯匙出生了。
他生來就有著常人窮儘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所有,財富、權力、天賦,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永遠被仰望、豔羨。
“少爺……”
祁絢一時間卻說不出話。
他凝視著昏暗燈光下,青年仿佛刻在臉上的笑容,眉梢、眼角、唇瓣,一個角度都不錯,看上去無比空洞和虛無。
溫子曳帶著這樣的笑看向他,眼中浮現出一絲生動的訝異。
“你這是什麼表情?”
溫子曳伸出的手不再相隔空氣,實實在在地落到祁絢的頭發上,他有點好笑地:“該不會在可憐我吧?”
“我還沒恬不知恥到能認領這兩個字,有錢有權總比沒有好。我的身份給我帶來了責任與危險,但更多的是優越的生活、開闊的眼界、豐富的學識。這一切塑造了現在的我,我對此很滿意。”
他順著柔軟的白發往下,撫過獸人的耳鬢,停頓在臉龐邊,感受到對方咬緊的下頜。
祁絢像是有點生氣,有點難過,但也沒有濃烈到那種程度。
很難形容他現在的樣子,溫子曳隻知道他的眼瞳閃爍著波瀾般的清光。
從來沒有人覺得他可憐過,溫子曳也不需要這種近乎輕蔑的感情。
但他居然並不為祁絢的可憐而感到冒犯,反而心底藏匿許久的地方被輕輕觸碰了一下,難以言喻地悸動起來。
他們維持了片刻沉默,直到樂曲走向尾聲,八音盒的搖柄不再旋轉,一切歸於寧靜。
祁絢才開口問:“你恨她嗎?”
“恨?為什麼?”
“她不愛你,卻要誕下你。”祁絢說,“她不想做政治的犧牲品,於是把你當成解決問題的工具。”
溫子曳搖頭:“她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沒有法律規定母親必須要愛自己的孩子,況且她未必不愛我,她隻是更愛她自己。這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我也更愛我自己,自私是寫進人類基因中的東西。”
“你該換個思路——她雖然不愛我,但依然誕下了我。我感謝她給我生命,她感謝我給她自由,我們兩不相欠,日後再見也許還能當朋友,這不是很好麼?”
祁絢居然覺得他的話有些道理,但又很快搖搖頭。
“少爺,如果你這麼想,為什麼要探究徐清渡的過去?”
溫子曳怔了一下,有些茫然,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蹙起眉,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察覺到“母親病故”真相的那天,當時的他不過六歲大,還在第二星域跟著溫乘庭學習各種知識,出眾的敏感性讓他過早地接觸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原來不是沒有母親,隻是母親選擇丟下了他。
徐清渡在走前給他留下了很多東西,包括她年幼時喜歡的玩具、遊戲、童話書,還有這隻八音盒。
她甚至給他寫了信,像朋友那樣調皮地與他問候。
這讓溫子曳一度十分困惑。
良久,溫子曳回過神,緩緩地說:
“我想知道她是怎樣一個人。”
……他想知道他的母親為什麼會做出這種選擇。
不知為何,祁絢覺得這樣的大少爺看上去有點脆弱。
“不過,都結束了。”溫子曳眼中的茫然很快褪去,恢複成平時氣定神閒的模樣,若有所悟地說,“有疑問,就會想要解答。當時的我應該是想找到答案吧……現在我已經弄清楚了,所以無所謂了。”
他看向祁絢:“會問這樣的問題,看來,你和你的母親關係很好?”
祁絢的麵容忽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很好。”他說,眸光柔和,“她很愛我,我也很愛她。”
溫子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對祁絢的過去一無所知。
如果他的母親真的愛他,為什麼他會流落十年蠻荒,又被捉到這裡?
那位帝國王妃可不像徐清渡,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