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曳的母親?
祁絢微微睜大了眼。
耳旁的樂曲仍然動聽,卻與《維艾恩瑞》的風格差異極大。
慶祝的歡悅變為了激昂的嗡鳴,沉鬱的大提琴轉成不甘的怒號,音符如同風暴般席卷而來,陰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浪濤嘩啦啦地拍打礁石。渺小的船隻在海上起起伏伏,風帆獵獵,桅杆搖擺,好像隨時會被天威摧毀、沉入深淵。
很難想象,同一組節拍,同樣的演奏,隻是反向播放,竟然會給人這樣震撼的感受。
溫子曳的嗓音隨之淡淡響起:
“我的生母,出身於中央星一個小家族,姓徐,名清渡。”
“她與我父親一樣,天生有A級的精神力,定下契約後直接步入S級,是當時晨曦學院風頭最盛的優等生。
“她精通格鬥與飛船駕駛,性格爽朗,靜不下來,喜歡到各種地方探索冒險,學生時期就跑遍了第一星域,甚至發現了一顆未在記錄中的生命星球,學院裡同屆一大半的人都要叫她‘大姐頭’。據說,她打算畢業後就朝其他兩個星域進發,總有一日要走遍全聯邦。
“然而當她真正迎來畢業儀式,以為自己的人生能夠像飛鳥那樣,徹底走向自由時,得到的卻是來自家族的聯姻通知。”
溫子曳的聲線柔和,猶如一注清泉,在驟雨般激烈的樂聲中給人留出一線喘息的餘地。
可他講述的內容,卻又令人感到一陣窒息。
雖說隻是寥寥幾句,既不能概括徐清渡的整個人生,也沒有具體事件來正麵描寫,但祁絢可以想象到,幾十年前,這位從小家族走出的女性如何天資橫溢,魅力出眾,驕傲如世家子弟都情不自禁地折服。
把一隻渴望天空的蒼鷹關進籠中,會得到怎樣的結局?
祁絢記得溫形雲說,徐清渡在溫子曳出生那年就故去了……她是因此而死的嗎?
她的戀人和溫子曳的父親,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仿佛知曉祁絢的疑問,溫子曳忽然搖了搖頭。
“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他伸出手,隔空像是撫摸著祁絢的臉頰和頭發,“你不了解我的母親,她不是情願當政治犧牲品、為家族奉獻出自己人生的那種人,更何況那時的她已經有了兩情相悅的戀人。”
祁絢皺皺鼻子,覺得溫子曳的說法有點奇怪。
分明在他出生後不久,徐清渡就去世了,他應當也沒有見過本人才對。
“少爺難道很了解她?”
這句話似乎戳中了溫子曳某處方麵的神經,他低低笑了一會兒,笑容半是諷刺,半是忍俊不禁。
他點點頭:“當然,我很了解她。我看過她在聯邦係統中的留檔,包括她從小到大的所有影像、資料、數據,拜訪過她的朋友、下屬、合作夥伴,整理過她的語錄,分析過她的行為模式,試圖用心理學去側寫她的人格類型……”
他語氣平靜,可這番話則十分悚然。
這哪是兒子在懷念母親?簡直就像偵探在仔細調查任務目標!
祁絢定定看著溫子曳,終於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之處——他對徐清渡的態度實在太古怪、太理性了,冷漠得像一個旁觀者,一個局外人,可偏偏徐清渡和他血脈相連。
他到底是怎樣看待自己的母親,對她懷有怎樣的感情?
如果完全不在意,又為什麼要執著於對方究竟是什麼模樣,還珍藏著這隻屬於生母的八音盒?
見祁絢的目光移向八音盒,溫子曳也跟著看去,他的另一隻手還搭在上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似乎在藉此理順雜亂無章的思緒。
樂曲中的船隻度過了風雨、大浪,慢慢平穩下來。
原本的第二章和煦而暗藏危機,現在的第三章則是在掙紮的疲倦後,探尋到一絲希望。
祁絢的想法飛速流動著,他在結合事實,思考溫子曳所說的每一句話。
既然溫子曳說,徐清渡不是會順從家族的人,那麼她一定有所反抗。
可最後,她仍然與溫乘庭成婚,誕下了溫子曳,還就此病故。
她的死,是因為她的反抗嗎?
不,如果是這樣,溫子曳的表現也太異常了。
他在像審視陌生人一樣審視徐清渡,又無法從這個名字中釋懷、解脫。究竟是為什麼……
靈光驀地閃出,祁絢的眼神突然變了。
他想起之前溫形雲對他說的那些話,想起聯姻最重要的目的。
徐家需要徐清渡聯姻,或許是為了攀附溫家;那麼溫家呢?
他們隻是想要一個繼承人——一個由“S級精神力的父母雙方”的優秀基因所結合出來的,天才的繼承人。
溫子曳就是為此誕生的。
祁絢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猜測,他低聲喃喃:“少爺的母親,為什麼還是和少爺的父親結婚了?”
溫子曳給予了他最不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因為她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
“聯邦的體外胚胎培育技術很完善,隻需要一張結婚證作為合法前提,提供雙方的基因分裂生殖細胞進行結合,再由培養皿模擬子宮環境……”
溫子曳微笑著,說出的話和溫形雲幾乎分毫不差,“他們甚至不需要上床,就能在十個月後擁有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