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星域,我從來沒有走出過父親的研究所。”
講出這句話時,溫子曳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臉上刻意擺出的苦澀也消褪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冷靜,語調風輕雲淡,“十五歲前,我一直呆在那裡麵,吃飯、睡覺、學習。”
“從來沒出去過?”
祁絢睜大眼睛,“他不是你的父親嗎?為什麼要囚禁你?”
“囚禁?”這下換溫子曳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爾後“嗤”地一笑,“你誤會了,他沒有囚禁我,是在保護我。”
“保護?”
溫子曳點頭:“對,你既然從形雲那裡聽說過關於我的不少事情,想必也知道溫家在那些反動派眼中的地位。早些年,動蕩並不局限於中央星,就連第二星域也有他們的人手,而我作為溫乘庭的長子,天賦出眾,自然被視為眼中釘,欲除之後快。”
“那會兒我雖然精神力等級高,但腦域發育不完全,對敵襲完全沒有反抗之力。所以我父親就將我安置在研究院裡,那裡是除了政治軍事要地以外,一個星球防禦最嚴密的地方,很安全。”
他說著,忍俊不禁地瞥了祁絢一眼,“另外,辟個謠。研究院可不是真的‘院’,也彆以為是什麼暗無天日的封閉建築……它跟一座小型城市沒什麼區彆,我在裡麵頂多沒法出門旅遊。”
“……哦。”
祁絢有些鬱悶,雖然他這些日子努力了解了不少常識,可聯邦實在太大了,要學的東西太多,他貌似仍然是個文盲。
不過這樣也好,他覺得溫子曳剛才的狀態不太對勁,就像觸發了什麼自我保護機製,飛快收斂起外露的情緒,變得麵無表情。
他還是比較習慣微笑時的大少爺。
這麼一打岔,溫子曳的態度自然多了,口吻也懶散起來:
“雖說你弄錯了意思,但也差不多說中了……小時候的我,跟被囚禁也差不多。沒有誰限製我的自由,可總有無窮無儘的知識等著我去學……軍政、農商、科技、曆史、才藝、體術、察言觀色、人情世故、禦下手段……除了父親和一個又一個老師,幾乎見不到外人,也沒有空餘的休息時間。”
祁絢光是聽他羅列的一大串就頭暈,難以想象溫子曳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問:“你不累嗎?”
“還好。”溫子曳端詳著他的表情,開了個玩笑,“我畢竟是未來要成為溫家家主的人,了解這些都是必要的。”
雖說,他如今連執掌溫家也放棄了。
溫子曳說得滿不在乎,祁絢卻笑不出來。
他心裡有如鉛灌,詭異地沉重。
“比起累……”溫子曳隱約出神,“寂寞更多點吧。”
說完,他深吸口氣,太陽穴砰砰作痛,他探手按住額角,製止自己再往下思考。
分明是為了引動祁絢才走出的這步棋,不知不覺,他竟當真有些入戲了。
他用力揉搓著太陽穴,將心底的煩躁撫平,再度看向祁絢。
那雙清澈的紺紫色瞳孔中,不出意外地浮起一絲憐憫,一絲不忍。
沉默良久,祁絢問:“一個也沒有嗎?”
“什麼?”溫子曳明知故問。
“同伴……朋友……能說說話的人。”
溫子曳朝他笑了笑:“你啊。”
“……”
祁絢心口猛地一滯。
他頓了頓,麵頰泛紅,幾乎有點惱怒地:“我是說以前!”
溫子曳沒有回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可可,反問:“你呢?”
“我什麼……”
“同伴、朋友、能說說話的人。”溫子曳盯著他的眼睛,不放過其中的每一分變化,“比如說——祁銘?”
這個名字脫口而出的刹那,祁絢的瞳孔深深收縮。
他難得有些顏色的麵容似被風霜拂過,一瞬凝結成厚重的冰殼,將起伏的情緒重新裹入其中,拒人於千裡之外。
祁絢冷冷地瞪視著溫子曳,緘默不語。
但這已經晚了,溫子曳將他的過度反應納入眼底,手指關節叩了叩杯壁,若有所思。
早在他初見祁絢,將人錯認成“祁銘”時,對方露出的厭惡就可以說明很多事情,他心中一直有所猜測。
現下稍稍試探,果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溫子曳的“察言觀色”不是白學的,眼神、表情、麵部細微的變化,他東拉西扯,甚至把自己的過去拿出來賣慘,為的就是祁絢共情且鬆懈的這一刻。
這一刻所呈露出來的東西,是藏在潛意識中的、無法說謊的真相。
“祁銘……”溫子曳輕聲念叨著,從大腦數據庫中調取出這個角色的資料,“現任狼王親生兄長的獨子,直係血脈的玉脊雪原狼,與你同年出生,按輩分來算,應該是你從小一塊長大的堂哥。”
“你為什麼這樣討厭自己的堂哥?他做過什麼嗎?”
祁絢的臉色隨著他的聲音愈發難看,似乎想說點什麼,卻又被溫子曳不緊不慢地打斷。
溫子曳很篤定地說:
“他和你離開故鄉、去往蠻荒的理由有關,對不對?”
祁絢淩厲地用眼神剜著溫子曳,他就知道,大少爺的示弱都有目的性,沒安好心。
他怎麼就上當了?
他默默質問著自己,對剛才的心軟感到不可思議,他怎麼會去可憐溫子曳的!
溫子曳並不在意他的懊惱和憤怒,強硬地問道:
“告訴我,祁絢,十年前,北星域的銀月帝國……你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
他一向對這種事情有著敏銳的嗅覺,能將一位受寵的、天資橫溢的王子逼到不得不假死離開,在蠻荒多年隱姓埋名……
北星域的天,可能已經變了。
而在南北封鎖線搭建數十年的如今,聯邦還未獲得分毫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