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曳緩緩說,“我沒有什麼特彆想要的東西,也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的自我由“溫家大少爺”這一身份鑄就,他的出生就是為了執掌溫家,他的成長與責任緊密相連。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更像一台精密的儀器,看似在正常運轉,實際上每一步都在循環他人的指令,不見半分個人的意誌。
“我擁有的太多了,能看見的路也太多,去當星際雇傭兵隻是其中之一。生命無法回頭,路隻能選擇一條,我不知道哪一條才是正確的。”
“正確?”
祁絢重複一遍,目光陡然變得有些憐憫。
他覺得溫子曳所謂的“擁有太多”,反而讓對方一無所有,大少爺看不到自己的臉,或許不知道他現在渾身上下寫滿了空洞與虛浮。
“少爺,我們需要的不是‘正確’,而是‘喜歡’。”
祁絢耐心地說,“我問你的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標準答案,如果你的心告訴你喜歡,那麼它就是正確的。”
他指了指桌台上的杯子:“就像你愛喝的東西一樣,很好分辨啊,你願意去做嗎?希望每天都那樣度過嗎?”
溫子曳定定看著他,白發青年雙眸熠熠,冰冷的表情下,是理所當然的神氣。
也不知是天生的個性,還是年少被父母縱容出的習慣,這隻雪原狼的感情實在過於直白、爛漫了,令他難以理解。
伸出手,摸了摸已經變冷的杯壁,溫子曳固執地說:“沒有那麼簡單。”
祁絢皺皺鼻子:“是你想的太複雜了。”
“喜歡,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隻是激素的分泌與作用,多巴胺、腎上腺素、內啡肽……輕易可以操控與舍棄。”
溫子曳蹙著眉,“用這種衝動來裁定將來,不覺得太孩子話了嗎?”
他低眸看向喝空了的杯子,淡淡說:“我現在喜歡熱可可,也許很快就會喜歡上喝茶。這又有誰說得準?”
“要是那樣,就改去做彆的喜歡的事情。”祁絢不假思索,“誰規定隻能走一條路了。”
溫子曳忍不住瞪他:“你的喜歡就是這種輕飄飄的東西?”
祁絢一愣。
溫子曳的臉色徹底沉下去:“既然做出選擇,就該承擔起責任。喜歡就要一直喜歡,半途而廢算什麼?”
“可這……”祁絢眨眨眼,被訓斥得有點懵,“隻是一杯飲品啊……”
承擔責任?怎麼承擔?難道還要包下製造這種飲品的廠商?
“所以你不明白。”
溫子曳一字一頓地說,“祁絢,你聽著,我的喜歡跟你不一樣,它很難得,我要對它負責。”
祁絢的確不明白,但他又詭異地理解了一點大少爺的想法,這個人待自己比他想象中還要嚴苛。
他問:“那要是後來不喜歡了呢?比方說,萬一你以後喝膩了熱可可,你打算怎麼辦?”
“不會的。”
溫子曳垂下臉,讓人瞧不清神色。
他嗓音不知不覺放輕放低,捧著杯子,像在凝視他廖廖可數的珍寶:“隻有它先一步拋棄我、背叛我……”
拋棄、背叛……
祁絢出神地望著他,忽然鬼使神差一般地問:“那,少爺喜歡我嗎?”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回答,他好像也不需要溫子曳的喜歡,可一顆心在胸口跳得厲害,讓他沒辦法說話。
溫子曳抬起臉,看了他一會兒,細長的眼眸中沉澱著異常深沉的顏色。
“……太晚了。”
半晌,溫子曳才說,“我不會再真心喜歡上任何東西了。”
得到這樣的回答,祁絢不知為何,莫名有點失望。
他還以為溫子曳挺喜歡他的,不然,為什麼非要他當契約獸?
而且平時的大少爺並不吝於表達對他的好感……那都是假的嗎?是隨口一說的謊話嗎?
他停頓好久,“哦。”
又停頓好久,“為什麼?”
溫子曳沒再說話。
他專心地聯絡完人,收起懷表,重新拿起八音盒,擰緊發條。
泠泠的音樂聲流淌出來,他站起身,向祁絢攤開手心。
像是有點言不由衷,他回避著那雙眼睛,隻若無其事地說:“過來練習。”
祁絢想了想,拒絕:“完成度已經到百分百,沒有必要了,我不會再出錯。”
他倒不是為剛剛的回答賭氣,隻是在陳述事實,他和溫子曳都不是樂意重複做無用功的類型。
比起練習,不如趁睡前再看本書。
溫子曳擰了擰眉,走過去,彈回卡扣,開始反向轉動手柄。
祁絢奇怪地看著他。
溫子曳覺得這隻雪原狼真夠狡猾,分明問出那個問題的人是祁絢,得到否定的也是祁絢,最後跟沒事人一樣的還是祁絢,心亂的隻有自己。
他深深呼吸,平複了煩躁的思緒,對上祁絢的眼睛,下意識露出微笑,嗓音和煦如同哄勸:
“我來教你跳《私奔小夜曲》,怎麼樣?”
他給自己築了一堵誰也不能翻越的高牆,一直用溫情加以粉飾,今晚卻被隱隱觸及了牆壁冰冷的真相。
但那不要緊。
反正不管他喜不喜歡祁絢,他都是他的狗,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