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氣候逐漸回暖。
初春的風還捎帶了點兒臘月餘下的霜寒氣。
“小姐,樊寧郡主來提親了!”
小丫鬟芙香踩著迫切的步子,火急火燎地地跑過來。
肉乎乎的小手抱著兩包酥餅,樂嗬嗬笑起來,眼睛立馬眯成了一條縫。
被她喚作“小姐”的人正伏在桌案前苦惱,纖細的柔夷素指提著杆狼毫青鋒,另一隻手則是百無聊賴地拖著半張臉。
口脂鮮豔,眉眼彎彎,尤其是眼梢微微向下的位置,還生了顆分外惹人目光的小淚痣。
聽見這道尖銳的呼喊,沈知應下意識皺了皺眉,放下墨筆說道:“既知來了貴客還這般沒規矩,小心母親知道將你送去燒火做飯。”
縱然在說教,但奈何沈姑娘長了張溫順乖巧的皮囊,怎麼看都是一隻忘了修指甲的紙老虎。
芙香滿臉笑:“小姐,不急不行啊,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想到她剛剛提及的“提親”二字,沈知應試探地問:“是來向大姐提親的?”
“才不是大小姐呢,是您的喜事!”
許是太過激動,芙香的聲量都高出原先不少:“奴婢聽得可仔細了,那樊寧郡主一來就說想讓沈家的二小姐嫁到她國公府,還說非您不可呢。”
這下,輪到沈知應慌了手腳。
撿起方才咕嚕嚕滾落到地上的墨筆,她難以置信:“堂堂國公夫人,會讓她兒子娶我這種‘一看就沒福氣’的人?”
出生於錦衣玉食的尚書府,沈知應自認平日裡還算快活,但這十八載年歲中唯一惆悵萬分的事情,便是——她吃不胖。
或者說,吃不成眾人偏愛的模樣。
如瘦竹竿一般的身材,讓她這些年出門在外飽受詬病。
大唐崇尚女子以豐腴為美,因此像她這種身條上要什麼沒什麼的人,於姻親之事上,格外不受待見。
“小姐,有一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瞥了她一眼,沈知應催她快說。
得了首肯,芙香立刻似山川泄洪般,攔都攔不住:“我聽說啊,那沛國公家的小公爺自春闈一事後就纏綿病榻,怎麼都醫不好,為此樊寧郡主甚至請來了得道高人。”
沈知應挑眉,隱隱有了預感:“所以你的意思是,樊寧郡主執意娶我進門,是為了衝喜?”
小丫鬟點了點頭。
轉了兩圈手裡的筆,沈知應無奈地擠出一絲笑。
原來如此,就說呢,哪裡來的這麼好的事情,沛國公謝氏祖上可是與□□一同開疆擴土的功臣,如今的謝家可謂是是滿門榮光。
他家的世子小公爺,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娶妻?
想得入神,指尖下意識去饒耳後的碎發,絲絲縷縷的烏黑纏繞在其周身,溫順極了。
突然覺得有些好玩,沈知應轉了下眼睛,笑意中平添兩分狡黠:“那位謝家小公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前一刻還歡欣雀躍的芙香聽到她問這個頓時就泄了氣,還沒消退的激動就這麼僵在臉上。
猶豫好一會兒才吞吐道:“若是以前奴婢定讚他乃人中龍鳳,但他居然敢在春闈之時貢院之中對同窗拳腳相向,這種上了脾氣連自個兒前程都不顧的人,怕是不好相與的。”
聽她說得真切,沈知應當即便對那位素未謀麵的謝小公爺沒了丁點兒好念頭。
原來是個仗著家底雄厚,便為所欲為的高門蛀蟲。
可縱然心中多有不願,說到底她隻是個沒了生母又不得父親疼愛的庶女,在外的名聲又不怎麼中聽,哪裡有駁樊寧郡主麵子的道理。
這樁婚事,便就這麼急吼吼地定了下來。
此事一經傳出,曾經瞧不上她的那些千金小姐們都開始掐著嗓子說酸話。
一會兒誇郡主心地善良,不在乎她生了副沒福氣的肉軀;一會兒又說沈家頭頂上冒青煙,竟得了這般天大的好婚事。
可至始至終,都無人來問那位沈家的小庶女是否樂意嫁過去。
立春剛過,便迎來了元宵。
今年趕得巧,兩個好日子夾在一起。
街頭巷尾的花燈剛擺滿,沈知應就被大姐沈嘉珩拉著出來打牙祭。
饕鬄樓是長安首屈一指的食肆酒樓,往日裡來這兒尋珍饈的千金少爺們更是不在少數,與他們相比,沈家的姐妹倆怕是太不夠看了。
見過太多大人物的店家小二也這麼想,就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將她們引到二樓最邊上的雅間用餐。
兩個主子倒是沒說什麼,但沈家大小姐手底下素來脾氣就火爆的丫鬟卻是忍不了了。
“我們家小姐可是戶部尚書的女兒,你就帶我們來這種地方?”
那店小二也不是個吃素的,回道:“您來時也瞧見了,我們家向來都是客滿,能給您騰出來這麼個房間已是不易。”
沈嘉珩見狀立馬攔住還想說什麼的丫鬟,盈盈一笑:“無妨,這房間也是極好的,左右我們都是為了飯菜而來,在哪裡吃不是一樣,你說是吧,阿應?”
突然被喚的沈知應還懵懵的,一心撲在剛剛被弄臟的蘿裙上。
當真是倒黴透頂,不過上個樓的功夫,新做好頭一天穿的裙子,就被路過端茶水的夥計潑上了不少。
原本栩栩如生的並蒂蓮此刻也被染上一層厚重的色調,明明是淡雅的水中花,卻硬是透出幾抹俗氣。
到底是長安城第一酒樓的夥計,前腳還在同丫鬟爭辯的店小二一轉頭便看出了她的不痛快。
主動指了指樓上的廂房,提議可用來更衣。
沈嘉珩的丫鬟這一聽就不樂意了,叉著腰就開始嚷嚷:“樓上這不是有房間嗎!”
店小二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直截了當:“樓上的廂房都是給貴客留著的,怎麼,你也要更衣?瞧著年紀不大事兒還挺多。”
小丫鬟語塞,氣呼呼地扭過頭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