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宣璣聽完有點明白了,他這是從……(1 / 2)

烈火澆愁 priest 7114 字 8個月前

從總部到赤淵大峽穀,飛行時間大概是兩個半小時。宣璣作為一個當代赤貧,有生以來就坐過一次頭等艙——還是因為機票超賣,航空公司補償的免費升艙——此時他身在部門專機上,一個人占一個能平躺的大沙發,閉眼一靠,聽引擎“隆隆”,簡直有種自己已經實現“一個億小目標”的錯覺。

頭一次享受專機出行的出差待遇,宣璣不想表現得太沒見過世麵,於是偷偷觀察起同事們坐專機的姿勢。

隻見畢春生大姐早準備好了打發時間的道具——從隨身的大包裡摸出了一卷海藻綠的毛線,拉開陣仗,就上下翻飛地織了起來,幾根毛衣針舞動得出神入化,凡胎肉眼都捕捉不到行針軌跡,毛衣大體已經成了型,就差兩條袖子。

頭頂“條形碼”的大哥等飛穩之後,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衛生間旁的小鏡子麵前,拿出一罐護發啫喱,開始對自己的發型進行精益求精的保養,弄得機艙內一片芬芳。

姑娘平倩如比較消停,自己縮在個角落裡,不言不語地從兜裡掏零食吃,宣璣懷疑她兜裡可能有個“乾坤袋”,能隨身攜帶半個沃爾瑪,一袋接著一袋的往外掏,垃圾桶都被包裝袋撐吐了,她還沒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見另兩位都忙著,於是宣璣率先找畢春生搭了話。他知道突然空降個不知哪來的小青年當領導,老資曆們心裡不會完全沒想法,所以把姿態放得比較低:“好長時間沒見過彆人手工織毛衣了,您手可真巧,這是給孩子織的?”

“給我們家老頭的,”畢春生態度挺友善,倒是看不出對他有什麼意見,“人家年輕人現在都自己在外麵買,看不起老媽打的,嫌土呢!”

宣璣憑著以前當銷售忽悠客戶的三寸不爛之舌,順著話頭,三言兩語地問明白了畢大姐的家庭關係——三世同堂,跟老伴一起奉養老母親,有個兒子,大學剛畢業,還沒離家獨居——他先不動聲色地把畢大姐的“樸素審美”讚賞了一番,又故意淡化自己的職位,聊自己離家千裡,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拚,天天跟父母報喜不報憂雲雲。

把畢春生聊得母愛泛濫,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可不是,年輕人自己在外地多不容易!唉,您還是南方人,老家在哪啊?永安冬天太難熬了吧?正好,我這回線買多了,等我打完毛衣,還夠給您織頂帽子——喜歡什麼款式的?”

“不不不……不用,這哪好意思?”宣璣膽戰心驚地看了一眼那卷“環保色”的毛線,發現自己賣慘過了頭,連忙往回收,“我不怕冷,我老家離咱們今天出差去的地方不遠,鬼地方冬天連暖氣也沒有,禦寒全靠抖。”

畢春生的視線從老花鏡上沿探出來,看了他一眼:“赤淵?”

“不是赤淵市,旁邊縣城的,離著有幾十公裡吧。”宣璣不怎麼在意似的隨口回答,隨後話音一轉,他又問:“咱們部門每次出差都是這麼急的事嗎?”

“那倒不至於,今天是意外。一般情況下,外勤們都挺注意避開普通人的,畢竟有普通人卷進來,他們才是最害怕的,‘十五人紅線’嘛——您知道外勤的‘十五人紅線’是什麼意思吧?”

宣璣以前和異控局外勤打過交道,又跟肖征比較熟,倒是知道這條規定。

普通人在異能事件裡是非常脆弱的,為了防止外勤們動起手來忘形,罔顧公共安全,異控局做出了一刀切的嚴苛規定:排除主觀故意和操作違規等重大惡劣瀆職行為之後,不管是不是冤枉,隻要外勤們執行任務時造成了普通人死亡——路人開車經過,老遠看見外勤圍毆怪獸,嚇得撞電線杆出車禍的也算——死一個人,在場每個外勤會被扣去一分,行動負責人扣雙倍。

每個外勤有十五分,一旦十五分都扣完,就會被吊銷工作證、嚴肅處分。停職審查算最輕的,萬一被查出一點失職嫌疑,還可能被追究刑責,就算不判刑,以後也沒有什麼前途可言了。

這就是所謂的“十五人紅線”,所以外勤們出任務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想儘一切辦法“清場”。

畢春生接著說:“他們清場工作做得徹底,咱們涉及普通人的工作就少好多,平時咱部門乾的最多的事,其實是賠禮道歉——外勤們出任務的時候不注意,砸個大橋啊、炸段路啊,炸完他們拍屁股走了,咱們得四處奔波,給人裝孫子,商量賠償修複方案什麼的。”

宣璣聽完有點明白了,他這是從銷售崗轉成了客服崗。

“彆的還好,一提錢就麻煩,經濟問題扯皮起來沒完沒了的,”畢春生說著,往宣璣跟前一湊,壓低了聲音,“咱部門之前的領導,就那鞏主任,沒到退休年齡就回家了,說是‘病退’,其實就是‘有事’了,局裡現在正查他呢。”

宣璣:“……”

萬萬沒想到,這深宮老嬤一般的瑣碎崗位,居然還有廉政風險!

“除了出差,咱們平時還得注意輿情,”畢春生織完一圈,把毛線抽出一截,熟練地纏在小拇指上,一心二用地對宣璣說,“幾個流量大的誌怪論壇和公眾號,都在咱們關注下,一旦發現熱門話題,要第一時間弄清楚到底是有人瞎編的,還是真有問題,發現疑似異常事件,要儘快把問題轉給安全部門——這事是老羅管的,他手下幾個小孩倒班,二十四小時篩查信息。”

“是我,領導,我就是老羅,我叫羅翠翠。”一身芬芳的“條形碼”兄湊過來,一開口,香風撲麵,花草香裡還混雜著點薄荷味。

宣璣抽了抽鼻子,感覺這是一條清新的條形碼。

“條形碼”羅翠翠說:“您彆看咱管的這個事不大,可是得謹慎呢——萬一沒事,您給報個有事,讓人家外勤白跑一趟,回來不得罵咱們嗎?那都是祖宗,咱惹不起。”

宣璣問:“那萬一有情況漏報了,問題不是更嚴重?”

“那倒不會,哪那麼多異能事件啊?咱們這真正需要出動外勤的,基本都是從公安那邊轉過來的案子。網上胡說八道和自己嚇自己的多,您看看——”羅翠翠說著,把手機遞過來,打開一個論壇給宣璣看。

隻見被頂到最上麵的帖子是“求助:我覺得我兒子不再是我兒子了。”

“都是這種畫風的——咱們呢,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前鞏主任在任的時候,天天跟我們強調,說咱部門是負責平事的,自己絕對不能找事,乾什麼都得記著這個原則。”羅翠翠說到這,可能覺得自己話多了,有在新領導麵前倚老賣老之嫌,於是又連忙調轉話頭拍馬屁,“不過鞏主任也是個和稀泥的,現在……唉,不提他。我看您就不一樣了,您這樣的青年才俊,一看就很有能力,還讓咱們肖主任這麼看重,您肯定不是普通人吧。您是哪個譜係的特能?”

宣璣臉上笑容一頓,撩起眼皮看了羅翠翠一眼:“您猜呢?”

他長了一雙非典型的鳳眼,一笑就彎,笑起來裡頭像憋著一碗壞水,時常讓人誤以為是笑眼,這會不說不笑地看過來,羅翠翠才發現他眼皮很薄,眼珠顏色略淺,微微上翹的眼尾懸著一顆不明顯的小痣,笑意落下,說不出的妖異感就浮了出來。

羅翠翠一激靈,被他這一眼掃得無端起了戰栗,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見宣璣又吊兒郎當地往後一仰,有點油滑地衝他擠了擠眼。方才那種刀鋒似的妖氣蕩然無存,仿佛隻是角度造成的錯覺,他又成了庸常滿身的一介凡俗:“哥,您看我哪不普通?當個偶像派夠不夠?”

羅翠翠雖然頭發不多,但很機靈,覺得這位新上司水有點深,遂不敢再試探,尿遁了。

宣璣打發了他,用手機連了飛機上的wifi,刷網頁測試網速,順手翻出老羅剛才給他看的論壇,點進了那個神神叨叨的置頂帖。

發帖人語無倫次,說話三紙無驢,本人看著比較像中邪的。

宣璣看了半天,才從亂七八糟的描述裡看出發帖人想說什麼,大意是:樓主家裡有個四六不著的熊孩子,以前整天抽煙逃學泡網吧,最近突然不明原因地重新做人了,不單開始老實上學,月考還混進了班級中遊,驚喜太大,當媽的一時難以置信,於是胡思亂想,懷疑自己兒子中了什麼邪。

再一看底下回複,一水都是“戒網癮學校的托兒滾”,再一刷,帖沒了,可能是被人舉報了。

他又翻了翻論壇裡的其他帖,果然,就像老羅說的,沒什麼正事,除了個彆妄想症患者和在線寫小說的,剩下都是標題黨,起個聳人聽聞的題目,裡頭能聊起來的仍是三大“流量寶”——家長裡短、男女關係、明星八卦。

宣璣翻了一會,有點無聊,看得眼睛很累,視線有點模糊。旁邊老羅和畢大姐正湊在一起商量去柬埔寨炒房的事。宣璣作為一個月光卡奴,這麼高端洋氣的話題也插不上嘴,於是戴上耳機,屏蔽了這二位布局東南亞的金融大鱷,閉目養神。

可能是專機座椅太舒服,也可能是飛機的震動助眠,這麼一合眼,他居然睡著了。

而且又做了個夢。

宣璣夢見自己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樓裡,木梁結構,可能是個驛站之類的地方,房間不大,隱約能聽見樓下喧囂的人聲。

一個人背對著他,斜倚在窗邊,正朝窗外望。

那人長身玉立,玄衣如鴉羽。

這個夢宣璣不是第一次做,從他有記憶以來,這個背影就三五不時地於午夜來訪,宣璣不知道他是誰,也從未見過這人正臉,夢裡,他一靠近那人一米之內,就會立刻驚醒過來,對方像是什麼不能觸碰的禁忌。

“你也來感受專機啦?”宣璣因為夢得勤,單方麵地拿這位夢裡客當老朋友,保持著一米的安全距離,他熟稔地跟那背影閒聊,“怎麼樣,我新換這工作有範兒吧?”

背影不回答,就像往常一樣,不言不動,似乎是一尊精美的雕像。在這個夢裡,除了宣璣本人,一切都是布景,他在裡麵撒潑也好,打滾也好,都是獨角戲。

“雖然可能是個有排麵的麻煩,”宣璣往後退了兩步,順勢坐在旁邊的木桌上,喋喋不休地跟“老朋友”嘀咕,“前任善後科長不明原因‘病退’,肖征藏藏掖掖,唔……不應該隻是經濟問題,普通的貪/汙受/賄不會連部門內部都不透風聲,老肖也不會繞著彎地把我找來,對吧?還有,赤淵什麼情況?怎麼好端端的,突然有樹群作亂?而且我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