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話,”大魔頭被他逗樂了,“世上哪來的神仙?”
宣璣:“……”
萬萬沒想到,這大魔頭居然還是個無神論。
“神明不過人的寄托而已。”盛靈淵頓了頓,過了好一會,他又輕聲說,“我麼?我大概是人的妄念吧……生前事太久遠了,不記得了。”
他說到這,長在臉上似的笑容褪去,冷冷的厭倦一閃而過,像是忽然意興闌珊:“罷了。”
宣璣感覺到了什麼,瞳孔輕輕一縮,緊接著,捆在大魔頭身上的鎖鏈全部崩碎,金屬碎片像子彈似的彈向四麵八方,宣璣被慣性往後搡了一大步,撞碎了身後結的冰棱。
盛靈淵朝窗戶一抬手,醫院的半麵牆應聲而碎,他伸手拂開煙塵,就要從窗口出去。身後厲風襲來,盛靈淵頭也不回地一擺手,幾枚砸向他的硬幣集體詭異地轉了個彎,與他擦肩而過。
十點五十九分。
肖征的命令在脫口而出的瞬間,就被傳達到第一線,手握秘銀的狙擊手雙肩一沉,實習生小李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好像能靠瞪眼讓這冷酷的命令良心受到譴責。
就在這時,畢春生掙紮的雙手突然勾起兩根手指,衝在場外勤打了個隱晦的手勢。
“等等!畢大姐打暗號說目標已經中招。”
五十九分二十秒,原本驚恐地躲在外勤身後的斷腿女孩突然晃了兩下,隨後一頭栽倒在地,很快,其他幾個“驢友”也跟她一樣,接二連三地倒下,人事不省。
小李睜大了眼睛——對了,下車之前,畢春生遞給過他們的一包濕紙巾!
赤淵醫院的宣璣一皺眉,抬手伸向自己後背,就在這時,“呲啦”一聲,半空中浮起一串電火花,一張巨大的電網兜頭朝盛靈淵罩了下來,電光與他周身繚繞的黑霧相撞,焦糊味四溢,盛靈淵被攔了一下,輕飄飄地落在了一扇碎得差不多的殘窗上,七八條穿深灰色製服的影子亮了相,無死角地封住了魔頭上下左右所有去路,每個灰製服領口都有“風神”的字樣。
特種部隊的增援到了!
宣璣伸向自己身後的手一頓,抹了一把後頸上沾的水,又把手放了下來。
“風神二,穀月汐。”增援的外勤小隊的領隊的是個女的,眉清目秀,五官長得挺端正,就是眼皮稍微有點往下耷拉,看著喪喪的,有點沒精神。
她肩頭架著個火/箭/炮/筒占據了對麵樓的製高點,朝宣璣喊了一嗓子,“裡麵那位是善後科宣主任嗎?沒事吧?”
宣璣:“多謝,健在,全須全尾!”
“風神”不愧是異控局的王牌。
宣璣總共回答了八個字,就這八個字的工夫,這支風神小隊已經組織了三波進攻——先是醫院樓下的爬山虎藤暴起,針線似的“縫”上了被魔頭打穿的牆,頃刻間織就了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盛靈淵周身的黑霧變成了一把大鐮刀的形狀,一刀豁開了半尺多厚的藤條。而同時,鋪天蓋地的秘銀子彈也到了,魔頭雖然不怕“秘銀”,卻也被雨點似的子彈晃了下眼,略一偏頭,穀隊趁機一炮轟了出去。
那炮筒裡打出來的不是火/藥,而是個水球,水球裡裹著個微縮的“彭羅斯三角”(注)。
一打出來,水球就碎成了無數水珠,分散著附在密密麻麻的秘銀子彈上,被魔頭身上的黑霧彈得到處都是。隨著那些小水珠散開,宣璣眼前的一磚一石都開始飛快扭曲,他立刻意識到那是個能折疊空間的法陣,不由得暗叫一聲“聰明”——這魔頭高攻高防,幾乎完全免疫物理攻擊,隻有這種扭曲空間的法陣對症!
此時已經是十點五十九分三十秒。
安置點那邊,小胡子也明顯踉蹌了一下,看似毫無回手之力的畢春生猛地把自己蜷縮起來,狠狠地往後一撞。
小胡子痛苦地悶哼一聲,一把薅起畢春生的頭發,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裡扭打起來。
畢春生嘶啞地大喝一聲:“你沒力氣了!”
隨著她的話音,小胡子的手下意識地一鬆,隨後他嘶吼一聲,五官已經扭曲得不像人,掙命一般地扼住了畢春生的喉嚨,此時距離子夜之交隻剩十秒!
十、九、八……
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那貨車突然啟動,隻見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繞到車頭的外勤猛地一拽住一個車輪,這是個力量係的特能,他脖子上青筋暴跳,大叫一聲,幾噸重的中巴車被他一手拽著,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的小胡子驟然失去平衡。
五、四……
最後關頭,小胡子一把撐住車門,垂死掙紮。
他用儘最後的力氣,把畢春生舉了起來!
二……
就在這時,一根毛衣針憑空飛了起來,狠狠地紮進了小胡子的脈門,小胡子慘叫起來。
一!
一道銀光倏地撕破夜空,畢春生落在地上,順勢滾開,咳得喘不上氣來——小胡子眉心鑲著一顆閃著銀光的子彈。
子時到了!
那銀色子彈瞬間炸開,小胡子整個身體被灼眼的銀光吞沒。
赤淵醫院,盛靈淵疾速往外掠去,人影一閃,已經到了穀隊長藏身的對麵樓高處,然而已經晚了,他在與穀隊長隻差毫厘的時候,莫名退回了原點。
法陣把局部空間折疊成了更高的維度,無限循環、無限延伸,將大魔頭扣在了裡麵。
一時間,所有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異控局總部的死寂。
“肖主任,那孩子活著,生命體征穩定,準備送進低溫室手術。”
肖征整個人都晃了一下。
趕上了,陰沉祭被及時打斷了!
現場,小李腳一軟——他的特能一直很雞肋,隻能隔空移動一些很小的物件,雖說是外勤,卻隻能湊合著在地方乾點輔助工作。
方才那根飛起來的毛衣針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成功攻擊彆人,緊張得大汗淋漓,整個人都脫了力。
畢春生那一口氣還沒倒過來,伏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遠遠地衝他比了個拇指。
赤淵醫院裡,一個“風神”的外勤在十一點整時舉起了電子表。
雖然成功捕獲了魔頭,但穀隊的目光卻停留在盛靈淵身上,她的表情疑惑中帶了點凝重,像是從魔頭身上看見了什麼不解的東西。
宣璣一口氣還沒鬆,就聽見樓梯間拐角處突然傳來平倩如細細的聲音:“宣主任!安置點傳來消息,我們成功擊斃施咒者了!”
宣璣一個踉蹌:“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說讓你彆在這礙手礙腳了嗎?”
平倩如茫然地說:“可……可你在這,讓我去哪啊宣主任?連老羅都在樓底下待命呢。”
宣璣:“你個……”
不知為什麼,宣璣總覺得她這句話有什麼地方讓他覺得不對勁,然而不等他細想,一股沒來由的危機感突然閃過他心頭。
下一刻,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與此同時,穀隊駭然變色:“全體後撤!”
隻見空間折疊的法陣中,魔頭盛靈淵身上染血的白袍瞬間爬滿了祭文,密密麻麻的祭文讓他看起來就像身披玄衣。
連空氣都仿佛顫抖了起來。
醫院大樓頂,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從空中升起,卷走了所有若隱若現的星辰,濃雲罩頂,電閃雷鳴。目力所及之處,所有路燈仿佛被狂風卷過的蠟燭,大片大片的沉寂下去,大峽穀裡蟄伏的飛鳥忍無可忍,成群地朝空中瘋狂逃竄。
盛靈淵低低地笑了起來,遠遠地偏頭看了宣璣一眼:“本想放你一條生路,好不懂事。”
話音沒落,扣住他的法陣竟然隱約現了形,整個法陣空間內所有的東西都扭曲變形,像是攪作一團的橡皮泥,一聲玻璃碎裂聲,那空間坍塌了!
緊接著,濃重的黑霧瞬間在赤淵醫院裡彌散開,它吞噬所有的光、所有的生命——草坪、綠植、甚至牆上剛露頭的蝸牛全都悄無聲息地淹沒在那黑霧裡,迅速腐朽枯萎。
“人魔”等同於洪水、瘟疫、戰爭……
人魔降世如天災。
醫院外圍守著的本地外勤也好,王牌特種部隊也好,在這樣的力量麵前,忽然都成了手無寸鐵的螻蟻。
螻蟻們在巨大的恐懼下奪命狂奔,奇異地,一股離奇的味道鑽進了宣璣快要凍裂的嗅覺,伴著讓人戰栗的殺機一起,那味道聞起來竟然清潔、溫暖又華貴。
讓人聯想起雪夜裡,溫暖如春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