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軍晚歸,喚喬耀去書房,檢查他的功課。
喬軍看著宣紙上夫子評的一等,十分欣慰,不禁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鄙人的兒子!不錯不錯!”
喬軍語重心長道:“阿耀,一定要從夫子之言。若是有不明白之處,要多問夫子。爹爹學識不高,這光耀門楣之事,可全靠阿兄和你咯。”
喬耀於是趁機道:“爹爹,最近升了學,夫子安排的讀書任務比較重。我想讓阿姊替我研磨,做些瑣碎活兒。不會很麻煩阿姊的。”
他保證,烏黑的瞳孔在打轉,狡黠的笑。
喬軍道:“正好!阿顯過些天也要回來,他同你們一起。”
喬耀嘴唇下壓,忍不住辯駁,厲聲訴委屈狀:“阿兄已有芸兒照顧,更有夫人看前看後,阿耀什麼都沒有,難不成連阿姊也要分去嗎?”
喬軍想了想,喬耀所言的確在理。
他供二人讀書,一年到頭來已費去些許銀錢。近來生意不好做,家裡買不起、更養不起多餘的書童。
芸兒照顧喬顯,夫人忙前忙後,都顧不上喬耀。至於十七,她照顧一家夥食,已騰不出多餘時間,喬耀總歸是一人。
喬一年幼,到底也乖巧懂事,會替十七擔些家務活,當是擔得起一些瑣碎的細活兒。她比喬耀年長,又是喬耀姐姐,更會對他好。
“好。”喬軍點頭,“爹爹待會兒同阿姊說一聲。”
喬耀所願得逞,他心中喜悅,看出喬軍的好興致,又順勢道:“爹爹,放了小假,夫子吩咐要再熟讀《三字經》,我尚有許多不解之處,想去書肆查閱一番。”
他補充一句:“我想帶阿姊一起去。”
“阿姊還要許多事兒要做,她哪有那麼多時間,你總勞煩她做什麼?”喬軍麵色不悅,“你和兄長一起去,讓夫人帶著你。你年紀尚小,阿姊年紀也小,什麼都不懂,哪知道書肆在哪兒,若是走丟當如何是好?”
“夫人便顧得上阿耀嗎?” 喬耀癟嘴,得了乖巧卻一點也不饒人,言辭懇切,楚楚可憐樣,“娘親總是忙碌,也沒空陪阿耀。夫人若是顧得上阿耀,阿耀又何必非要去勞煩阿姊。阿姊那麼辛苦,還要分心照顧阿耀,阿耀若非彆無選擇,也不舍麻煩阿姊啊。”
喬軍無語凝噎。
他竟給一個小孩子問住了。
偏偏喬耀所言的確是事實。
當初他色膽包心,以強硬的態度買了十七。對於他納妾一事,夫人的確耿耿於懷,至今還不能介懷。是以對於喬耀,夫人總是抱以不管的態度,她也明確表示過。
“你招惹的禍事,你自己管,我不會說什麼,也不會做什麼讓你蒙羞的事。但也僅限於此!”
他吃了承諾的虧,又礙於身份之差,惹不起嶽父,自然不敢對夫人的行為置喙,更不會舔臉去麻煩她。
喬一常和十七去集市,這百花巷當是走了很多遍,這書肆也在去往鋪子的路上,當是不會出什麼意外。
喬軍勉強道:“好吧。”
當他囑托喬一時,喬一更是欣然答應。
於是白天失落的情緒和煩惱全都一哄而散,讀書的喜悅充斥她的胸膛,她從未覺得這般快樂。
懷著對明天的期待,次日天還未亮,喬一起了大早。
十七替姐弟倆收拾一番,備好一些薄餅和水,囑咐她們路上小心。
“一一,要保護好弟弟。”
“要記得早早回來,不要忘了時辰。”
十七不時嘮叨,總是覺得不放心。她還從未放任姐弟二人獨自出門過,偏偏她還有諸多要事在身,脫身不得,不然一定要緊緊跟著。
若是出了意外可怎麼好啊!
喬一拍拍胸脯保證。
喬耀亦應和:“我是男子漢,該是我保護阿姊才對!我才不需要阿姊保護呢!”
兩人手牽著手,歡歡喜喜出門。
九章閣是長安百花巷的一家書肆,有三層樓之高。每層樓都有書櫃,一樓藏書最多,二樓則為看書之地,三樓各自隔開小空間,內置一些綠植,典雅大方。
喬一看著浩如煙海的書冊,那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畫麵。九年以來的人生,她有且僅有的,是自喬耀上學後、抄得零零碎碎的宣紙。
喬一有了更廣闊的讀書空間。
喬耀上了三樓,他尋了一處空桌坐下,從背包裡抽出宣紙,鋪平後再以木塊橫碾過去,壓住兩側,不讓其飄動。
“阿姊。”
聽得喬耀在喚她,喬一收了癡癡的眼神,坐在書案正中央,喬耀已為她騰出位置來。
“我們來練字。”
喬一略木然。她識字雖多,卻從未下筆,是以握筆時諸多不習慣。她笨拙地握著,五指很不協調,很彆扭,感覺毛筆要飛落掌心。
她搖頭。
喬耀不乏耐心,先示範一遍,執筆蘸墨,壓平桌上展開的宣紙,提筆落字,橫豎撇捺之間,“喬”字初現。談不上遒勁有力,至少板板正正,乾淨整潔。
輪到喬一時,她生疏地控著筆,也不知章法,直接在紙上畫一撇。
她力道不穩,那一撇有些歪,通身一樣大;抖著手,寫了“喬”字。
喬一略泄氣:“好醜。”
“阿姊很厲害啊!”喬耀擺手筆畫,“阿耀第一次寫時,比阿姊寫的還要更醜。”
兩人對視,會心一笑。
街道外車水馬龍,人聲囔囔,書肆內寂靜無聲,噠噠聲最響亮。
喬耀監督喬一練字,自個則尋書來看,倚著窗戶,借著日光。
喬一讀喬耀抄寫的宣紙,若是遇上不認識的,則請教喬耀。
姐弟二人早上踏著清晨出發,晚上著踩著餘暉歸路。其樂融融,好不自在。
這日,喬耀正靠窗讀書,見樓下賣糖葫蘆的老伯穿過泱泱人群,他遂起了心思。
“阿姊。”
喬一捂嘴,小小的手遮了半張臉,隻露出漆黑的瞳孔,微微睜大:“你哪兒來的?”
雖是幾文錢,喬一也很驚詫。
她的荷包,空空如也。
喬耀噓聲:“這是我在書院存的,爹爹娘親都不知道,誰都不可以說哦。”
喬耀在書院時,每月都會有銀錢,他省了些許,悄悄留著,誰也不告訴。他明白,若是爹爹知道,肯定會生氣的。
他指了指窗外,小聲道:“阿姊,我們去買糖葫蘆。”
喬一吃過糖葫蘆,每逢去集市時,娘親若是剩了些銀錢,會買一串糖葫蘆給她吃。
雖說一年隻有幾次,不過能有一次她也很滿足了。
她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化在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