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醒來時發現周圍一片漆黑，腦中還殘留著沉悶的鈍痛，緩了好久才意識到他可能是在醫院。

暗淡的光從房門上小小的磨砂窗中照進，他摸索著想起身，但一動就頭暈目眩，又渾身無力地跌回去。

很快他再次陷入沉睡中。

不久後，房門打開。

陸準帶人走了進來。

他在中央大廳調查一圈毫無所得，立刻趕來了醫院。

床上的孩子還在睡著，他們就沒有開燈，講話聲音也放得很輕。

“······極不穩定，即使不瘋最後可能也隻能保到C級······”

程之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話，他還以為在做夢，耳邊的聲音繼續說著。

“餘醫生說治療費用極高。”

“餘醫生”三個字讓程之清醒過來，他暈過去前也聽到過，難道不是在做夢？

“······年紀大了，沒有培養價值。”

最終，阿梁低聲以這一句作為結尾。

誰年紀大了？我嗎？已經······沒有培養價值了嗎？

程之睜開雙眼，入目的還是那一片漆黑，再閉上，臉側有冰涼的液體劃過，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不是夢。

雖然從小到大他已經無數次接受自己沒有未來的未來，但真正被人輕描淡寫指出這一事實，還是很難捱。

“出去。”一聲輕斥，難掩嚴厲。

程之卻已經聽不到了。

阿梁才注意到身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他低著頭說了聲：“抱歉。”快步走出房間。

“哢噠”，房門被輕輕關好，病房內隻剩下躺在床上的程之和站著的陸準。

沉默良久。

“是在說我嗎？”程之吸吸鼻子，啞聲問道。

聲音輕輕軟軟的，陸準想，還是個小孩子呢。

他還清楚記得這個孩子暈倒在中央大廳的樣子，臉色雪一樣蒼白，細軟的頭發被冷汗浸濕粘在瘦削的臉頰上，細弱的胳膊就搭在一旁，不用懷疑稍稍用力就會折斷。

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弱小的孩子，麵對他人全盤否定人生意義的判語，沒有質疑沒有悲憤，隻是簡簡單單問一聲，確認一下是在說他嗎。

陸準意識到，自己甚至不敢去想這句簡單地疑問背後，這個可憐的孩子究竟遭遇了什麼，想了些什麼。

他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說真話的為難，卻也隻能艱澀道：“是的。”

“哦，”十幾秒後，程之應道，又說：“謝謝您。”

“我很抱歉，”陸準走到床前，蹲下來與躺在病床上的程之對視：“為我的護衛剛剛說的那些話。”

程之沒有那麼好的視力，隻能看到床前模糊的黑影，他輕輕搖頭：“您的護衛隻是說了事實。”

陸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為什麼說這是事實？”

程之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實在是一件很長很無聊的事，而陸準也並不想揭他的傷疤，所以不等他開口，繼續說道：“醫學上總喜歡分早中晚期，講最佳時間，但人類，最不缺奇跡。”

程之靜靜聽著。

“最初人類研製出機甲對抗異人時沒想到自身會進化出精賦體賦、帝國成立之初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人類史上最後的頑抗，”陸準頓了頓，又道：“或許你聽過陸淮陸上將？”

程之點點頭。

陸準忍著反胃說：“在陸淮上將成為上將之前，沒有人認為後天努力能戰勝先天基因。”

“人類的潛力是無窮的，科學無止境，所謂的最佳也隻是目前的最佳，是普遍群體中的最佳，不代表一定是我的或者你的最佳，”他看著認真聽話的程之，輕聲問著：“我說的你能理解嗎？”

程之垂眸想了一會兒，搖搖頭。

陸準很輕地笑出聲，沒有嘲諷不耐，隻是覺得程之搖頭後好像突然想到這裡很黑，猛地睜大眼睛張張嘴，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十分可愛。

他笑得太溫柔寬和，程之覺得眼睛又開始發熱。

“沒有人能定義你的價值，除了你自己，”陸準耐心地解釋著：“你是獨一無二的，不要被普遍存在框住，就像陸上將一樣，”他略顯鄭重地說：“你也可以創造你生命的奇跡，對嗎？”

陸準撫摸他柔軟的發頂：“我很期待你的奇跡。”

程之在他掌下輕輕點頭，在他想要收回手時，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陸準聽到他隱忍的抽泣聲頓了下，握住他的手無聲安慰。

好一會兒後，他聽到程之低低說了聲：“謝謝您。”

陸準問他：“好受點了嗎？”

“嗯。”程之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那我要走了，護衛一直在催我，”陸準按掉又開始震動的光腦：“你在這裡安心養病，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吃的來。錢不用擔心，覺得舒服了再離開。”

程之愣愣地看著他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