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暮不斷垂落的淚水,給梁曜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壓力。
梁曜不住的給他擦眼淚,但手掌中總是濕潤的,梁曜心底一沉,林朝暮的性格算不上剛強,卻極有韌性。
以前他父親打得他身上總是青紫的,讓他一瘸一拐連走路都成問題,甚至追到學校來當著全校師生的麵給他“顏色”,敗壞他的名聲,讓他成為全校的笑柄。
林朝暮都是笑著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學校裡的事情轉走了,隻有自己問了,他才會說“有一點疼”,然後會問“晚上能去你家看電視麼?”。
梁曜無法想象是怎麼樣的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壓力能讓林朝暮崩潰成這種模樣。
他甚至不敢追問。
“沒關係。”梁曜隻能抱著他,將他的頭按在自己懷裡沉默的用手指捋在他頸後發絲的縫隙裡,像在森林裡避雨的獸類相互舔舐皮毛,乾澀而低啞的道,“沒關係的。”
“我的經紀人,抽成特彆厲害除了交給公司的一半,她還要額外的三成…”林朝暮攥著他後身的衣擺,“她逼著我連軸轉,還給我接了很多私活,都沒有向公司彙報過,收入也被她直接拿走了。”
“她還給我安排了一個助理,麗麗,她是專門負責看著我的,因為我的合約握在玲姐手裡,她知道我不能走,所以對我很差,經常罵我…不讓我休息,飲食、社交出席的活動都被他們控製著。“
“我名下什麼財產也沒有,這套房子也是公司的。”
在他的敘述下,玲姐儼然是希特勒複生,卡紮菲轉世,而麗麗就是她手下的頭號打手,希特勒身邊的鷹犬。
一盆又一盆的臟水往玲姐和麗麗身上潑去,緊接著高壓水槍也接好了,汙水鋪天蓋地。
玲姐和麗麗分彆打了數個噴嚏。
林朝暮把公司、經紀人黑了一遍後又意猶未儘的轉向娛樂圈。
“有一個娛樂圈的老前輩,我很尊敬他的,結果他給我下藥…”林朝暮含糊一瞬,把當場碎在“前輩”頭上的紅酒瓶戰術性省略,委屈道,“後來他不知道怎麼的摔了一跤,我就趕忙跑了,後來公司…玲姐叫我去跟他道歉。”
“現在很紅的一個明星,以前我給他做替身,有一個老板捧他,但是那個老板有點特殊癖好,他吃不消就想起了我…”林朝暮泣不成聲,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敘述戛然而止,嗚咽聲隱沒在梁曜的懷裡。
“沒事了。”梁曜連手臂都僵硬了,心中酸澀難言,林朝暮這幾年的生活可以說是暗無天日的,他一個美貌、獨身又沒有背景的Omega會遭遇什麼不言而明,但梁曜心底沒有半分的嫌惡,絲毫不覺得過去的藏在心頭的純真的林牧被玷汙了。
他內心充斥著後悔和憤怒,這些憤怒卻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情緒反饋,怒火在他的心底燒灼徘徊著,然而四肢咽喉都被束縛起來,隻能任由火焰將腔體內燒得乾淨。
六年前,他經受過一次同樣的打擊,打籃球校隊明星和學校裡受歡迎的身份不能幫他解決任何問題,他發誓要改變現狀,斷絕了和過去所有人的聯係。向上,他每爬上一個台階就能擁有更多的財富、權勢,這不是衡量一切的標準,卻是俗世的標的物。
既然他和林牧還要生活在這裡,那他想要獲得更多的資本,不再讓悲劇重演。
然而六年後他做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改變,梁曜捫心自問。
“對不起。”梁曜抱著他,近乎茫然的低聲道。
他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梁哥。”林朝暮淚眼婆娑的微拉開一些與他的距離,動作極輕的搖頭,淡色的唇被咬出了血痕,倏然他投進梁曜懷裡,像是擁抱著過去的自己和梁曜,“我很想你,你抱一下我…就沒事了。”
抱一下,那麼多灰暗的事就能不存在了麼?
梁曜沉默著一寸寸抬起已經僵硬的手,繼而屈臂,他觸碰到了溫熱柔軟的身體,倚靠在他懷裡,他的心跳逐漸和自己的重合,淺淡的蘭花馨香自他的發絲間溢散,像林朝暮的性格一樣柔和、真誠,從不記恨。
我真希望他恨我,這個念頭忽然從梁曜的腦海裡浮起,就再也沒有消散,梁曜眼底微微一紅,彆過頭去按照林朝暮的要求緊固的擁抱著他,好像他們從未分離。
“對不起。”梁曜低聲重複,他的聲音太輕,沒有被任何人聽到。
林朝暮說的三分真七分假,真實的部分是他確實曾遇到這些問題,比如公司過重的盤剝,上一任經紀人的私自抽成和娛樂圈的權色毒品。
虛假的部分是他的解決方式,林朝暮從不軟弱。
他聰慧而不失狡詐,短暫的示弱隻是避免無謂的損失,積蓄力量一擊即中。前任經紀人的真假合同是他給玲姐的投名狀,敢拿陳輝的頭開紅酒瓶是《皓月》選中了他,他摸清《皓月》的製片是演員出身,最厭煩的就是這些威逼的事,陳輝若是依仗名聲壓到《皓月》製片人那裡,很有可能會被反爆底細,陳輝隻能吃這個暗虧。
那個老總有點麻煩,但也解決了。
娛樂圈也不過就是社會的角落,換了狩獵場穿上了絲綢的西裝,也逃不過底層的血腥的邏輯,弱肉強食,隻要摸透這一點,總能成為勝者。
而林朝暮,他沒有良好的教養。
他在跑了的舞女母親和總遊蕩在他附近的酒鬼父親身邊長大,身邊圍繞著□□、小偷和掮客,他們的惡□□而不加掩飾,幼時的他時常恍惚覺得自己生活在原始世界,成年後才恍然大悟——沒錯。
他意識到這就是狩獵場,他比彆人早十年領悟到這個道理,他在社會裡如魚得水。
正如螢火蟲改變尾燈的閃爍頻率,不再是為了求偶而是捕獵,任何對他心軟的人或是想要借機馴服他獲得一個溫順美人的Alpha,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其實林朝暮敘述是有漏洞的,他臨時起意加上身體狀態不好影響了他的思維反應速度,敘述幾次瀕臨露出破綻,梁曜也有片刻的遲疑,但他對林朝暮的信任占了上風。而且隻要林朝暮微微垂首肩膀輕顫,再加上若有若無的抽泣聲,就能對梁曜造成魔法值99999的攻勢。
梁曜的智商已經跌進穀底,心理防線更是全麵崩潰,早已忘記自己來修水管然後離開,絕不影響林朝暮生活的計劃。
林朝暮手臂攀著梁曜的肩膀,像是抓住了一塊浮木,急促的呼吸逐漸平複下來。
他不由自主的微微輕顫,白皙細膩的脖頸後滲出薄汗,淚水把梁曜肩膀的衣料上氤濕了一小片。
“你彆走了,好麼?”林朝暮握著他的手,指縫間沁著濕漉漉的汗懇求道。
梁曜沉默著打橫將他抱起。
“睡一覺吧。”梁曜把他放在臥室柔軟的床上,給他蓋上羊絨毯,低聲道。
他想要起身,林朝暮微閡著雙眸手指卻依舊握著他的手。
“小牧。”梁曜無奈。
“梁哥,我害怕。”林朝暮安靜片刻,難堪的開口,“你陪我一會兒。”
梁曜能嗅到林朝暮身上的Omega信息素,淺得幾乎無法捕捉,他們的信息素或許是吻合的,但林朝暮糟糕的身體都無法引起他的信息素回應。這也側麵證明了林朝暮所言非虛。
“睡吧。”梁曜猶豫不決,少頃從一側上床,並不褪下外衣,隻除了鞋襪,壓著被子虛擁著林朝暮,手掌輕輕的在他手臂上拍著。
林朝暮略微放鬆了些,呼吸也變得平穩,卻每次在陷入沉夢前驟然驚醒,手指一緊猛的抓住梁曜手腕,然後側首確認身邊人還在。
同樣的事重複了幾次就有點好笑了。
“我怕醒來你就不見了。”林朝暮自己也有些訕訕的。
“我今天不走了。”梁曜無比心酸,安撫的撫著他的手臂低聲道,“你放心睡吧。”
“嗯。”林朝暮半張麵龐陷在軟枕裡,他的眉目精致流暢,濃密的眼睫根部像是羊毫沾了鬆墨勾勒出的纖纖一筆,眼型優美而仿若傾訴,能遞進表達諸多情緒,是完美的電影演員特征。此刻他的眼角眉梢卻浸著純粹的笑意,溫柔的注視著梁曜的方向。
梁曜本打算等他晚上醒了就告辭的,卻不想林朝暮這一覺睡得很淺但頗為漫長,等他醒來的時候長夜將逝,天光熹微。
周末,林朝暮第一句是早安,然後非常自然的問:“早餐吃什麼?”
梁曜找不到離開的理由。
這套平層或許林朝暮不常居住,但是房子總是需要修繕的,在把櫃門合頁、窗戶邊角修了一遍後又到中午。
林朝暮忽然想起什麼,惶恐的問:“我是不是耽誤你太久了?”
“你還有彆的事情要忙吧。”
梁曜想到他空蕩蕩的冰箱,點頭的動作一頓,改口道,“沒事,周末休假。”
中午他特意做了番茄牛腩,這道菜是林朝暮以前的最愛,他母親偶爾休息就會給林朝暮做這道菜,秘訣在於溫油和提前去皮炒過的一個番茄。獲得了林朝暮的好評。
“我們看電視吧。”林朝暮興致很高,從沒打開過的電視屏幕亮起,林朝暮拿著遙控器換台又朝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梁曜心情複雜的坐在純白的沙發上,看著電視頻道不斷更換,林朝暮家裡甚至裝的是老式的有線電視。
電視選在了科普頻道,林朝暮身子逐漸傾斜,倚靠在他肩上,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還是不喜歡看?”梁曜好笑的擁住他,林朝暮懶洋洋的像是一隻在溫暖陽光下打盹的貓,半晌應道,“看不懂呀。”
“這個深度還行吧。”放的是物理相關的科普,梁曜掃了一眼謙遜道。
“那你當年物理競賽沒過?”林朝暮的聲音像是被投進了粘稠的金色蜂蜜裡,慵懶隨意。
梁曜的理科基礎相當好,全省物理競賽金獎,被省級推選參加國家級物理競賽,他隻要獲獎,不需要是金獎,三等獎按照積分就能保送晟華大學。
“我沒參加。”
林朝暮一怔,梁曜平淡道,“當年咱們那裡物理競賽出來能報的專業沒有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