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祂有一樣很喜歡、很珍惜的東西——裝滿了白毛的玻璃罐。
川的房間很簡陋——床、書桌、書櫃、椅子、台燈,沒了。
不,還有成排的木櫃,上麵密密麻麻地堆滿了罐子,罐子裡是一撮又一撮的白毛,每一撮都用皮筋拴著,方便辨認。
也有人無意中看到過,問川那是什麼,祂也隻是笑,說是“孩子”。
大家雲裡霧裡,也就沒當真。
於是川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守著這些罐子,在它們中間入睡。
反正祂很閒,沒人來給祂什麼多餘的工作,祂有時間陪他們。
但祂從沒想過值不值這個問題,祂隻知道孩子們的話很對。
川人不負國。
祂又出了一回神,然後小心地把一個小罐子拿在手裡,裡麵茸軟的白毛順滑可愛,一撮一撮地整齊地堆疊著。
這是那些孩子穿著草鞋徒步出川時每人各自剪下來遞給川的,他們背著行囊,認真地用四川話說:“爹,要是我們肥不來,就讓它們陪到泥,就跟窩們在滴的時候一樣。”
然後就真的沒回來。
本來這裡有三百三十多萬兔子的毛,但渝後來把自己孩子的要了回去,就隻剩了兩百八十多萬。
其實那也曾是川的孩子,但渝想要,川也沒強留。
當初出川的有三百五十萬隻兔子,回來了十多萬,川就把他們的毛還給了他們,祂覺得自己手裡的毛少一點,被毛代替的孩子就少一點,可是更多的卻隻能用毛來代替。
所以才有了這裡望之不儘的玻璃罐。
川把一些罐子放在床上,自己則抱著一隻坐在中間,就像多年前這些孩子齊齊圍著祂向祂撒嬌一樣。
祂曾在重傷之際看見先回川的一部分孩子,他們衣著破破爛爛,一身白毛被戰火熏黑燒焦,腳上的草鞋換了一雙又一雙,卻還是被磨沒了底。
他們多是殘疾的。
還有一些孩子是被抬著、背著回來的,明明已經昏迷瀕死,手上卻還緊緊地握著武器,摳都摳不下來。
川叫他們,他們也許是聽見了,卻睜不開眼,隻是緩和了眉。
血從額頭蜿蜒而下。
他們輕聲呢喃:“爹......我想回家。”
川再也忍不住,抱著逐漸冰涼的孩子痛哭哀嚎。
那麼多孩子,把自己的熱血灑在了防線牆上,彈儘糧絕之際他們摸出最後的手榴彈,拖著半殘的身軀引燃埋在牆下的炸藥,與殺上來的敵人在爆炸聲中同歸於儘。
漫天飛塵火焰中,他們含淚笑著,隔著同胞的屍體和遍地廢墟齊聲高喊:“兄弟們!回——家——嘍——”
最後,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對家的念想,守住了種花家的領土。
川人不負國,可惜白骨埋他鄉。
川抱緊罐子,把頭埋在手彎裡,許久未抬起來。
黑漆漆的房間響起祂嗚咽微啞的聲音:“乖,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