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八百六十一條命債(1 / 2)

你是人間不二法 蕭子夜 4937 字 10個月前

十七年後。

黃州,業城。

入夜,天邊積壓著濃稠的烏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磅礴秋雨。

俯瞰全城,一條逶迤的河道貫穿城中央。河水洶湧渾濁,兩旁是森羅的街巷。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要在夜深前趕回各自的歸宿。

城東南角,楊柳叢生的深巷儘頭,辟開一方宅院。院門外牌匾上,是一行早已被青苔鏽蝕的大字:琥珀居。

四麵廂房,紙窗上燈火通明,映照出房內的人影婀娜,男女歡歌。

院落中央,是一棵百年老樹,樹下三口舊水缸,有的蓄滿了陳年的雨水,有的則用木蓋掩上,縫隙裡閃著晦暗不明的光。

南邊角落是間柴房,門邊一個三旬左右的素衣婦人,頸前那一枚桃鈴護身符,已是飽經磋磨,泛出油亮的光澤。麵前是一座泥火爐,爐上燒著滾熱的茶。

茶沫溢出,落在火爐上滋滋作響。婦人全然不覺,隻顧借著火光,忙著手裡的針線活。

她手腳極為笨拙,半晌才穿得一針。織的東西也粗陋不堪,乍一看像個娃娃,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過是一片破布紮滿了參差的線頭。

“黑姐兒,還不給客人續茶!”北廂房,一個舞姬推開房門,焦急喊道。

婦人一愣,連忙收起布娃娃,拎起滾熱的銅壺,搖搖晃晃進了北廂。

這婦人便是十七年前的傻妞兒。當年山路上被人撿到,南下到了黃州,輾轉送進煙花柳巷。

可她腦子癡傻,接不了客,隻能做些灑掃劈柴的雜活。問起她的過去,反反複複隻能聽出來一個“黑村”,眾人便喊她“黑姐”。

說來也奇,十七年前她在黑村苟活,動不動就要挨餓受欺負。這十七年來到了業城,雖然要做些粗活累活,倒也無人欺辱於她,日子過得安穩平淡,溫飽無憂。

隻是她偶爾會念起,十七年前那個突然降世、又不知所蹤的女嬰。萬一哪天找到了自己的娃兒,總該織個布娃娃送她,哄她開心才是。

可她怎知,十七年後,沒等來娃兒,卻等來自己的死期。

深夜,笙歌漸歇,燈火闌珊,廂房內男女沉沉入夢。

柴房的茶爐熄了火,黑姐靠在竹榻上打起了瞌睡。

滿院子夜風瑟瑟,吹得柴房的門簾掀動不止。

夜空壓滿了烏雲,忽地瀉出一道電光,照得滿庭院刺眼的白——

電光閃映下,原本空蕩蕩的門簾外,赫然現出一對兒黑鞋白襪的小腳。

布簾從外緩緩凸起,浮現出一張五官僵硬的小孩兒臉,衝著竹榻上的黑姐,露出詭異的笑容來……

“轟隆隆——”突然間,天邊響起滾滾驚雷。

黑姐驚醒坐起,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乍一回頭,眼前一幕駭得她近乎窒息——

一五歲孩童,相距不過三尺,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她。

這孩童兩頰敷滿了粉,白得瘮人,嘴唇卻又塗得血一樣紅,勾著悚然的笑。這神情舉止怎麼也不像活人,倒像是燒來陪葬的紙紮童子。

黑姐嚇得跌坐在地,手忙腳亂向後退去,踩得腳下木柴零落一地。

那童子看似一動不動,可每次電光一閃,他就瞬間逼近數尺。慘白的電光照著那張死人臉,分外可怖。

望著童子的臉,黑姐眼底不禁浮現出多年前那個驚悚的黃昏——

紅妝女鬼站在屍山血海之間,似笑非笑對她留下一句:“饒你,十七年……”

十七年後,正是命債清算之時。

“哧——”童子右手裹著青紫色的鬼火,猛地刺穿黑姐的心窩!

森冷的火舌滴著鮮血,從背脊穿透而出。

黑姐的瞳孔陡然一張,很快垂下頭顱,失去了生氣……

天邊雷電又起,照亮柴房。地上隻餘一灘猩紅的血漬,蜿蜒向門口而出。

庭院內,童子拖著黑姐的屍體走向大門。

“窸窸窣窣——”剛過庭中央,樹下水缸忽然傳出聲響。

童子警覺轉頭,細辨其聲,似乎有活人藏在缸裡,極力壓製著呼吸。

他察覺異狀,遂拋下屍體,朝水缸飄了過去……

正當他即將揭開木蓋時,陡然間夜風四起,樹影婆娑,天際裂開隱隱雷光。

童子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猛一轉頭,隻見大門的匾額上,驀然立著個人影。

那人身材嬌小,一襲長衣在秋風中獵獵湧動。雖辨不清長相,卻綻出一股濃烈的殺意!

童子立刻察覺不妙,一個閃身向後瞬移數丈,借風飛上牆頭。正要逃走,卻被一排若隱若現的紅線擋住了。

紙身壓上紅線,迸出絲絲鬼火。童子一聲尖叫,跌落牆頭。

他慌不擇路,四下飛竄。可每到一處角落,總有一排紅線將他攔住,宛若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高牆上的人影冷冷旁觀,仿佛玩弄一頭拘於陷阱的獵物。

沒過多久,童子不堪折磨,滾落庭中。渾身燒的焦黑,狼狽至極。

這時,那人影舉步一縱,飄然躍下。

夜空電閃雷鳴,清清楚楚照出她的形貌——

一身清寒的白袍青衣,腰間懸劍,背後的白鬥篷逆風招搖。

上半張臉戴著一片薄銀麵具,形似狐臉,畫有血紅的朱砂符文。

麵具中露出一對兒深沉的瑞鳳眼,長長的睫毛掩不住眸子裡刻骨的冷色。

麵具下方,是稍顯棱角的精致頜骨,以及淺紅的櫻唇,腦後一束飄揚的青絲。左耳垂嵌著一枚青玉釘,釘下懸著寸許長的紅絲,末端是一顆桃核雕製的鈴鐺。

看這秀色容儀,不過是個碧玉年華的妙齡姑娘。可她渾身上下的氣息,卻浸露出與年齡全不相符的肅殺。

“嗡……”耳旁桃鈴一晃,四麵八方的紅線應聲飛來,將童子緊緊捆住,片刻間燃起熊熊烈火。

童子淹沒火中,發出痛苦的哀鳴——

少女隻是站在原地,火光映照著麵具,寒意逼人。

突然間,童子一聲尖嘯,雙掌鬼火凝成利刃,拚儘最後一力,朝少女猛撲過去!

少女不閃不避,隻手探向腰間,倏地抽出長劍,傾斜一擋。

劍光火光紛繁交錯,錚錚轟鳴!

片刻後,少女仍穩穩站在原地,毫發未動。

身後,童子已被劍鋒劈成兩半,散作千萬紙屑,化為一地煙塵。

少女收了長劍,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又看向樹下的水缸,沉聲道:“出來罷。”

水缸蓋子小心翼翼掀起,裡麵一雙眼睛打量了半晌,才瑟縮著從缸裡爬出來——

竟然是一個活著的黑姐。

黑姐來到近前,看到自己的屍體,不由得大駭:“我……我死了?”雙腿一軟,向後栽倒。

少女正站在黑姐身後,眼看她要倒在自己身上,隨即側身一避,任由黑姐跌了個空,摔在地上。

“隻是障眼法罷了。”少女看著屍體,淡然解釋了一句,“隻有假死,才能保你日後平安。”

【憶】

不久前的傍晚,黑姐續完了茶,提著銅壺進院,途經庭中央的老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