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照在乾枯的桃樹上,被風吹動的枝丫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投下的陰影在葉歸臉上晃動,他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閉目養神。
趙盼兒不知所蹤,我半靠在樹上,身上披著葉歸的外袍,呼吸間充斥滿嘴的檀香。
時辰尚早,亥時剛過。想想彆人悲慘的一生,對看客而言不過轉瞬,頗為唏噓。至於我為何會掉入趙盼兒的執念,一半是好奇,一半是放鬆。放鬆?我百思不得其解,許是故地重遊?或者是這無限風光?
我正想好好觀賞這無限風光的時候,視線再次回到葉歸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安靜的看他,月光灑在他身上,仿佛鋪上一層銀白色的光暈,光影晃動間能看到他睫毛拉長的影子,挺鼻薄唇,豐神俊朗,還有若有似無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在笑?我心頭一驚,眨了眨眼睛再看過去,可這桃樹竟故意與我作對一般,投下的陰影恰好遮住他下半張臉。
陰影一動不動,我有些焦躁,愈發想看清楚他究竟有沒有在笑。垂眸見到放在葉歸膝旁的油燈,抬手施法,正要把它點燃。
“姑娘醒了?”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被抓包。想了半天怎麼回應才好,可腦子一片空白,隻好嗯了一聲。又想起自己身上正披著他的外袍,便隨手還給他。
“天色不早了。”他伸手接過放在一旁,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地上的油燈。
眼前亮堂了起來,剛才的慌亂在見到他臉的一瞬間變得有些氣惱,“你這燈還能用?”
他淡淡一笑,解釋道:“燈油,很貴”說完自顧自起身,將袍子搭在手腕上,開口問道:“時候不早了,姑娘要回家嗎?”
我抬頭看了看天,調侃道:“你要送我回家嗎?”
葉歸隨著我的動作,看了一眼天空,又低頭看我,“姑娘神通廣大,應是不用的。”
“那我送你回家吧。”
他輕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山路並不好走,葉歸走得很慢。耳邊不時有風聲呼呼地吹,氣氛有些尷尬。
“她呢?”我開口打破這種尷尬。
葉歸念了一句佛號,“走了。”
“就這麼走了?”我有些不理解,隨後想到那捋她祖母的發絲,又覺得理應如此,
“她死前我並沒有感受到怨氣。”
“因為她死了兩次。”
“怎麼說?”
葉歸道:“桃木釘魂,她被困在周家祖墳半年,半年間周家走水,周夫人死於火中,周老爺失了條腿。而後大雨,周家祖墳塌方,將她的棺木衝動。周家宗親提議遷墳,請來的風水師覺得不對勁,開棺後看到她的屍身半年未腐。”
我有些疑惑:“為何會如此?”
葉歸解釋道:“八字相衝,命格相克。周家夫人及公子,五行屬金,而趙姑娘屬火。”
我想起趙盼兒母親在飯桌上說她父親核對過八字,“不是合了八字嗎?”
葉歸搖了搖頭,“八字可以作假,到手的銀子卻是真的。”
“後來呢?”我不理解,為了銀子可以將女兒送往地獄?
“屍身半年未腐,為大凶。風水師問乩後得知她隻有一個願望。周家宗親請來了趙木匠,威逼利誘下,他同意接趙姑娘回家。”
結果可想而知,趙木匠將她困在了那顆桃樹下。
或許她身死時並沒有太多不甘,人生在世總有太多無可奈何,她儘力去理解,去包容。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趙木匠如何得知周家公子的八字?”
“姑娘可記得說媒的張婆子的長相?”
“不記得,但她的痦子…”
是了,原來一切都在計劃當中。趙木匠同張婆子想賺周家的銀子,便悄悄合夥對過八字。趙盼兒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個工具,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工具的想法,更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工具感受,隻會在乎她能帶來的利益。
我無法想象她在知道所有真相後的絕望,無法體會她的痛徹心扉。
我寧願相信張婆子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是一句真誠的懺悔。是一個人尚未泯滅的人性。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葉歸突然停下腳步,低著頭,看不到表情,“姑娘問的問題,我也想知道。”
“或者…”我換了個問題,“你是誰?”
他轉頭看向我,一臉真誠,“葉歸。”
空氣中似乎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聞得我有點頭昏腦脹。他身上的迷霧我撥不開,有時候真想把他綁在樹上嚴刑拷打一番,說不定就什麼都招了。可我總是覺得,他不會是這種人,“對於趙盼兒,和…你母親,你會覺得愧疚嗎?”
“因緣果報,我隻能表示惋惜。”他說:“這世間是一個巨大的囚籠,我們如同提線木偶一般被操控,循著早已畫好的軌跡走向宿命的結局。”
“什麼結局?”遠方樹林吹來的風帶著一股腥臭,我皺了皺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