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春寒料峭,從外麵步入室內還是有點不適的。
韋恩莊園裡雖然有空調,但很顯然無論是布魯斯還是阿萊莎都鐘情於圍著壁爐烤火這一傳統活動。
這個習慣可能源自阿福,畢竟老年女人多戀舊。
但此刻,熊熊燃燒的壁爐也無法將溫暖傳送至阿萊莎的心,讓她感覺自己仿佛漫無目的地步行在數九臘月的冰天雪地之中,舉目四望,唯有無窮蒼白,蒼白之後又是蒼白,沒有儘頭。
早已遠去的情感在此刻又重回到胸腔之中,空洞,憤怒,茫然。
無法派遣的空洞,毫無指向性的狂怒,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的茫然。是的,她失去了很多所愛的人,但似乎不止這些,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也一並流失遠去了。
阿萊莎幾乎堪稱溫順地從阿福手裡接過熱茶,雙手端著茶,坐在沙發上,略微蜷縮著身體將虛無的視線投向劇烈燃燒的火焰。
在那瞬間,身處過於熟悉的地點,阿萊莎感覺自己好似被困在了思維的殿堂裡,雲霧堆積在已然變成亮金色的瞳仁外側讓一切都難以被觀測。
她感到,迷失......
無法填補的空洞在吞噬她,而當她抬眼看向彎腰將烤盤放在桌上的女人時,Alfred——
近乎貪婪地,阿萊莎熱切的視線再次追隨攀繪起熟悉的麵孔,她喉嚨不自覺地吞咽了下,借由喝水的動作好似要憑空蠶食所有。
眼前的女人和記憶中的並不完全相同。發色稍淡,鉛灰色的長發一絲不苟地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統一係在腦後靠下的地方,餘下五六厘米的發尾。
顴骨和頜骨的傾斜角度有細微的不同,就連老年斑聚集的方式也同樣有所區彆,但就算這些區彆加合在一起也抵不過心中傳來的親切感。
和上次見麵相比,對方鬢角的地方添加了些細小的傷痕,尚未徹底消去,好似前不久前才撞上了什麼東西。
這個認知讓阿萊莎眯起了眼,她用極大的自製力克製住內心的情緒防止外溢,抬手在自己太陽穴的對應位置比劃了下,問管家:“這裡,先前是受傷了嗎?”
聲音可疑地變低了,潛藏的怒火被死死壓抑住。
“沒什麼,隻是撞在櫃子上罷了。”摸了摸尚有淤青的鬢角,阿福反倒寬慰起阿萊莎來,雖說後者並不覺得此刻的自己需要被寬慰。
但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思念這充滿包容和歲月感的女低音。當它們再度響起時,好似跨越了歲月和時空,回響在寒夜之中,宛若沉沉黑夜中僅存的光,慰藉著無法從孤獨彷徨中離開的人。
“當初一彆後我總在想,你什麼時候會再次來訪,好讓我將Master韋恩介紹給你,沒想到你們兩最終卻已這樣的方式見麵了。”
阿福還在說話,用她特有的嗓音道:“我很抱歉,我的孩子,因為在最開始相遇時並沒有認出你。”
溫柔的道歉讓阿萊莎仿佛被針刺般顫抖了下,她抿起唇用雙手緊抱杯盞好似這樣能給她無窮的勇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地做著實事求是的陳述:“這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們兩可真是相像啊,”輕歎了聲,管家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火光在她鏡片上跳動,最後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連撒謊的方式都這麼像。”
不小心聽到最後一句話的布魯斯站在門口咳了聲,確認自己獲得兩人注意力後才走上前去在管家右手邊落座。
此刻的她已經換上了灰色的睡袍,鴉色的短發垂在湛藍色的雙目上方,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地無害。
坐在阿福左手邊的阿萊莎興致缺缺地將實現從布魯斯身上移開,繼續看向了火焰,並不想做那個第一個開口的人。
既然是布魯斯有所求,那她自然應該更賣力點主動牽引談話才對。阿萊莎累了,她既不想對著老人的臉撒謊,也不想表演浮誇的避重就輕。
好似就這樣安靜地陪伴就可以到天荒地老。
炭火受熱不均勻產生的細碎迸裂聲如同催眠的哼吟,手裡捧著杯子裡冉冉升起的熱氣帶著沁人心脾的茶香好似漸漸滲進了骨子裡。
有種難掩的倦意正懶洋洋地從心底萌生,如夜幕下的海水吞沒了海岸線。熟悉的溫度和熟悉的氣味好似要浸進五臟六腑之中去,讓阿萊莎隨著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更加昏昏欲睡。
這大抵就是永恒吧,這大抵就是所謂幸福的彼岸吧。
終於打破平靜的是布魯斯。
“我截取對比了你我常染色體上的二十個等位基因,”清了清嗓子,她有些困難地將後麵的話說了出來:“結果顯示我們兩人是直係血緣親屬。”
停頓了會兒,布魯斯看向阿萊莎說道:“你應該是我的妹妹。”她話語間還有許多不確定的遲疑。
阿萊莎當然不是布魯斯的妹妹。DNA檢測結果顯示為親姐妹僅僅是因為不是同一天出生,染色體隨機組合後產生的差異罷了。
“是嗎?”金色的眼掃過蒼藍色的眼,阿萊莎嘴角帶出的嘲諷笑容讓布魯斯不禁又繃緊了下顎。
“停下,”在事態進一步惡化之前,坐在兩人之間的阿福語氣稍微有些嚴厲地說:“我們是邀請她來吃晚飯的,而不是玩這種比大小眼的遊戲。”
布魯斯不情願地鬆開拳頭,開始喬裝剛剛臨時升起的敵意隻是幻覺。
但阿萊莎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尤其是在阿福在場的情況下,尤其是在注意到阿福額頭受傷的情況下。
有什麼東西在啃噬她的心靈,或許是憤怒吧,這怒火指向的對象其實並不全是布魯斯,但又何妨?
阿萊莎咧嘴笑了,露出森白色的牙,暗夜的色澤和溫度在此刻浸進了話語之中:“如果你將大半時間放在陪伴你的家人上,而不是晚上出去在哥譚屋頂上發瘋,就會發現阿福現在的狀態並不好。”
布魯斯飛快地掃了眼自己的管家,雖然她不確定阿萊莎到底要說什麼,但這話語裡的暗藏的含義卻讓她有些憂心忡忡。
雖然擔憂卻不打算讓阿萊莎獲悉,隻吐出硬邦邦的回複:“她很好,如果不好的話我們之間也會溝通。”
過於倔強且理所當然的態度很快引來了阿萊莎的不滿:“但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稍作停頓,她很快又略有些困惑地接著說道:“可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追求什麼東西。”
說話的時候並不看布魯斯,茶水放在桌子上,隻是托著下巴看向燃燒的火焰:“你本應該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和你在意的人在一起,保護她們,庇護她們,而不是將她們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居然也不知道嗎?”
聲音惆悵,好似在與布魯斯對話,又好似不過是自言自語。
終於,斜眼看向布魯斯,阿萊莎在安靜反問:“還是說你不願意認識到這點?”
這話說得有些過分了,布魯斯試圖在指控升級之前打斷話頭,但對話方卻僅憑一個熟悉的名字就輕而易舉地壓下了所有的抗議:
“馬庫斯和你的父親死去後,是阿福負責將被拆得七零八散的家庭重新組合起來。”
無法被遺忘的名字再度被提起,吞掉了嘴裡的辯解,布魯斯略有些茫然地聽到單調的聲音在空洞的起居室裡響起,好似她自己的聲音響起。
出於生物的本能,她知道自己此刻需要抗議,也知道此時的對話有問題,但這話語依舊不可避免地讓她的心難受地抽痛了起來。
如過去的每一次一樣,阿萊莎無視了對話方的掙紮,又或者這掙紮正是她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