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不隻是流浪者,連鹿守都退開了一步。
場麵一度十分尷尬。
作為三個人中唯一能活躍氣氛的,鹿守嘗試接著影的話說下去:“換牙……怎麼換?”
“我可以教你。”影說。
於是逛街變成了人偶維修教學。
……這該死的好奇心。
鹿守離開天守閣的時候精神恍惚。他的身體部件居然是可以換的嗎……
影不僅展示了怎麼換牙,還展示了怎麼拆卸其他關節……
鹿守看著就心裡發怵,作為教學材料的流浪者倒是對此習以為常。
不管怎麼說,影作為創造者,對人偶的構造很熟悉,不會像博士那樣暴力拆解。
他又不像鹿守,和人類生活久了,總是忘記自己其實是個人偶。不過,流浪者看著鹿守魂不守舍的樣子,還是沒忍心開口嘲諷。
算了,想當人就當人吧,他有這個資格。
流浪者帶著六神無主的鹿守來到海邊無人的山上,希望鹿守能快點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鹿守小心地問道:“你……不會疼嗎?”
這家夥又在想什麼,怎麼可能會不疼?流浪者說:“習慣了。”
於是鹿守更擔心了。
相比於發現自己可以被拆解,他更害怕的是當時流浪者近乎麻木的表情。
流浪者似乎熱衷於一切可能對自己造成傷害的事物:他喜歡喝苦澀到難以入口的茶湯,喜歡故意惡意揣測、推開想要關心他的人。
他一邊希望鹿守過上更好的生活,一邊又在自我傷害。
最開始,鹿守很怕流浪者,他總覺得流浪者在傷害著藏在他心中的傾奇者,而自己說不定哪一天也會被流浪者殺死。
沒想到流浪者看出來了,然後在某一天突然說自己要離開,之後消失不見,直到和旅行者一起回到稻妻。
想到旅行者,鹿守對流浪者說:“你還記得,你曾經給我講的三個故事嗎?”
“當然,怎麼了?”
“那時候,你說你是旅行者的敵人。可是,我最近和旅行者接觸了一段時間,他雖然熱情善良,但對待敵人絕不會心慈手軟,更不會輕易給彆人講自己經曆過的故事……”
“你覺得我在說謊嗎?”流浪者問。
“不,我相信你。”鹿守搖搖頭,“我隻是想說,既然他都能認可你,說明你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不堪。”
“……你懂什麼?”流浪者撇過頭,冷淡地說道。
鹿守有些生氣了:“我確實不懂你的過去,但你也不要一直、一直……”
鹿守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傷害自己。”
“我不知道你在那次事故後經曆了什麼,”鹿守說,“至少,那之前的我們是一樣的,不是嗎?想要融入人類,不想看到他們露出失望的表情……時至今日,我依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
“你明明不喜歡看到彆人不滿的表情,為什麼非要推開想要關心你的人。”
“我不想指責什麼,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是……”
“你能不能稍微重視自己一點,不要總是想把身邊的人推開……”
鹿守放軟了語氣,取下流浪者的帽子,認真地看著流浪者的眼睛:“至少,你可以試著相信我,好嗎?”
“就當是,過去對未來的,一點小小的期許吧。”
期許?流浪者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該說什麼?是就憑你也想教我做事?或是你就想說這個?還是你瞎操心的樣子真是可笑?
可是,對著鹿守清澈的眼神,他很難說出口。
他曾在同一條路上跌倒三次,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善意的儘頭總是藏著刀子,將他紮的遍體鱗傷。
人偶也會疼。如果注定要受到背叛,不如他一開始就將旁人推開。
他當然知道那些都不能稱得上是背叛。隻是……
隻是他怕了。
道理他都明白,隻是他怕了,所以一直沒能再相信彆人。
鹿守說,至少學著相信曾經的自己吧……
收回記憶的時候,拉住自己的,也是自己啊。
他是看不起自己,但也一直沒有放棄拯救自己。
流浪者糾結著,最終小聲對鹿守說:
“謝謝你。”
鹿守笑了:
“不客氣。”
他傾身,抱住流浪者,一如當年流浪者在山崖上抱住傾奇者。
流浪者一僵,有些想把鹿守推開。
他手指蜷起又鬆開,最終還是試探著抬手,放在鹿守背上,回抱住了他。
人偶的擁抱很安靜。沒有嘈雜的心跳與呼吸——那是他們沒有的東西。
兩個相似的靈魂安靜地貼在一起,與彼此和解,與自己和解。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沒事做,可以去須彌。”
“你在那邊欠錢了?”
“……”
“不是吧?真欠了?”
“怎麼可能!……須彌那邊環境不錯,你會喜歡的。”
“還有……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帶上棗椰蜜糖去見小吉祥草王。”
“哦,好。”
過了一會兒,鹿守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所以,你欠了小吉祥草王什麼?”
……
“不關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