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驚起了劉淩滿後背的白毛汗。
如今邊關積弊甚深,父皇立意革新,為他送行時,也儘是放手一搏的勉勵之言。這般久積沉屙,豈能是個年輕人能梳理清楚的?
父皇卻讓他不必顧忌,放手一搏,顯然準備拿他當刀用。
他一個閒散的皇子若不肯做刀,偏偏要做賢者,博個聖賢美名回去,是想跟太子儲君比美?
被點醒了之後,皇家禦刀便開葷抽鞘了。果然這一路殺過來,彈劾劉淩的折子不斷上呈送,卻始終沒有父皇申斥的聖旨下達。
隻是沒想到,真皇帝沒有發威,卻惹得民間的地頭蛇土皇帝發起混來。今日遇險,若不是司徒晟身手了得,後果不堪設想啊!
想到司徒晟臨危不亂的沉穩,劉淩對自己的恩師越發敬佩得五體投地,少不得要問詢接下來的章程。
按著他的意思,讓知府緝拿要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畢竟皇差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六皇子也想早點回京交差,睡些安穩覺。
可是司徒晟卻說道:“連州的美食甚多,當地還有山脈溫泉,六殿下不妨停留幾日,也好鬆緩下心神。”
劉淩一聽,頓時來了興致,他如今不過年十八,玩心正盛的時候。這一路來,儘是做些審案摘腦袋的閻王差事。難得出宮,若是能放緩心情,再好不過了!
說起如此閒情雅致的事情,六皇子不免放緩心神,也有閒情逸致跟自己的少師說些閒話。
“今日真是凶險,也幸好遇到了那位通判夫人。真沒想到邊關之地竟然還會又如此婀娜標致的佳人……可惜已嫁為人婦……”
司徒晟看了一眼麵露惋惜之情的六皇子,淡淡道:“六殿下若是覺得長夜漫漫,不妨讓知府擺酒做宴,自會有大把精挑細選的紅顏佳麗入帳,以慰殿下疲累。”
這不是嚴師該與自己學生講的話,倒像是浪蕩同窗的倒灶勾當。
司徒晟並非縱情之人,劉淩聽身邊的侍衛說過,司徒先生平日裡除了授課,一人時都是粗茶淡飯,為人寡淡得很,不會跟侍衛們喝酒湊趣,更不會去粉巷風流。
他的眉眼長得儒雅,說出這話時麵無表情,平靜地看著六皇子,就算說著荒唐提議也不像邀約享樂,倒帶著淡淡諷意。
六殿下從小被宮人背後鄙夷,最是自尊敏感。他猛然驚醒:自己第一次被父皇重視,承辦差事,豈能懈怠,一時貪歡?
劉淩再顧不得回味地方官眷的姿色容貌,隻是擺手表示自己公事在身,無心女色,還請少師放心。
說完這話,六皇子便借故先行回去休息了。
司徒晟回到窗邊,看著窗外紛紛的柳絮飛雪,長指抽出了袖子的那一頁賬,垂眸冷凝。
當他再抬頭時,突然窗外添了抹靚麗紅影……
丟了東西尋找一路的楚琳琅,一邊找,一邊拚命回想——明明自己將造假的那一頁賬本放在了口袋裡了。就算掉落也無非是在馬車、或者是官署裡。
可如今馬車上全無蹤跡,大約是掉到了官署裡。想到這賬本若是落到了張顯或者有心人的手裡……麻煩就大了!
這麼一想,鵝毛紛飛的大雪落在冒汗的頭頂,立刻化作了陣陣熱煙。
找了幾圈,楚琳琅決定再搬神明,從懷裡掏出了算命龜殼,用力搖晃,指望蒙出個方位。
可惜今日龜殼耍了王八脾氣,一枚銅板居然從殼子裡頑皮跳脫,咕嚕嚕滑下小路。
楚琳琅連忙追過去蹲下撿,卻發現一雙洗得略微發舊的靴子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一抬頭,那個英俊的男人正一身白衫,冷眸漠然地望著她,那深如幽潭的眸子攝人,讓人看到便忍不住生出怯意,想要挪開眼。
楚琳琅下意識回避,連忙起身準備往回走。可是沒走幾步,那男人居然大步跟了上來,開口閒問:“方才見夫人一直在此處轉悠,敢問在尋什麼,不知在下能否幫上忙。”
楚琳琅隻能停步轉身,低頭看著男人的長衫下擺,施禮道:“丟了個釵……不值錢的,我自己找找便好……大人您不必費心,自去忙吧。”
按理聽了這話,一般男子都該跟已婚官眷避嫌,識趣走開才對。
可是楚琳琅麵前的長衫卻紋絲未動,清冷的聲音伴著飛雪在她的頭頂打旋兒:“方才看夫人找得甚是急切,不像是不值錢的……”
聽到這,楚琳琅微微抬頭,直直望入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中,她穩了穩呼吸,不卑不亢地笑道:“大人這意思……是奴家在誆騙大人您了?我掉了東西,又不是山匪分贓,見者有份,就算真丟了貴重的東西,也沒有瞞著大人您的道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