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夫人合力救場,飯桌上的清冷尷尬消散了許多。兩位夫人又轉移話題,熱絡談起了兩地的風景小吃,還要明日一起去寺裡燒香拜佛。
周隨安有些不安地瞟了楚琳琅一眼。
他這位夫人雖則在禮儀教養上有些欠缺,卻一肚子心眼,不知道妹妹的一番話,會不會讓楚琳琅發作,當場讓人難堪。
楚琳琅知道了兩家如何接續了情誼之後,似乎滿足了好奇心,也不再多言,自倒了一杯水酒,在滿桌子人麵前,突然仰著脖子一飲而儘。
喝完之後,她將酒杯撂到桌子上,對著婆婆和劉氏起身福禮:“酒勁兒太大,有些上頭,容得晚輩告退,您們慢用!”
說完,她便轉動裙擺,大步流星地出了飯廳。
而周隨安也起身先向兩位女客告退,急急追攆自己的夫人去了。
劉氏見他們出門,這才小心翼翼對趙夫人試探道:“你的這位兒媳婦……看著利落,隻是脾氣……不知好不好相處?”
趙夫人聽出了言外之意,歎氣道:“你我都是至交,我不怕你笑話。那時,我與隨安都有些心灰意冷。他有意低娶,我也懶得挑剔,便準了楚氏這個鹽商庶女入門。你也看到她的做派了!大字不識幾個,滿嘴的生意經,最愛攀附鑽營,與我家隨安……不是一路人。幸好她還算賢惠,對我這個做婆婆的也能恪儘孝道。她的親娘出身卑賤,連帶著她也不得娘家老子兄弟的歡喜,算是個爹娘不疼的可憐人。唉,都嫁入我們家裡這麼多年了,還能怎樣?就算她沒生下兒子,親家也不著調,我也不好逼她下堂離去。至於好不好相處……畢竟這個家裡還是我老婆子做主,還能叫她翻天了不成?”
聽了這話,劉氏還是不甚放心,歎氣低聲道:“老姐姐,你知道我女兒是個苦命的人。原本我是想著找個年歲大些的,懂疼人的,做個續弦正室。可我那女兒敬重著您,覺得跟你周家有緣。她不奢求什麼正頭名分,更不會爭搶,我隻求她能得遇真心良人,有兒女傍身,更有慈善婆婆疼愛,我和她爹就能安心閉眼了!”
兩人的言語來往,聽得十三歲的周秀玲傻了眼,這才醒悟嫂子方才為何突然離桌而去。
她向來偏心嫂子,急得剛要插言,可趙氏卻轉頭衝她瞪眼:“挺大的姑娘,人前胡亂說話,是打量我不會收拾你?還不快回自己的屋子!”
周秀玲委屈得一癟嘴,用帕子捂臉哭著跑出去了。
劉氏一看,立刻又是勸著趙氏消氣,說著周小姐年齡小,還要緩緩地教才好。
尹雪芳從方才起,就假作沒有聽母親和趙夫人的話,隻是避嫌站開些,走到了窗前。
順著窗戶往外看,便可以看見那雪又下了起來。
紛飛的飄雪中,周隨安正從身邊小廝的手裡接過一把紅油傘,撐開之後追攆上走在前麵的楚琳琅為她撐傘擋雪。遠遠看去紅傘之下一對伉儷,倒是如此溫馨……
尹雪芳的眼中不免帶著一絲豔羨悵然,緩緩長歎了一口氣。
然而傘下麗人並沒領受雪中送傘的好意,她也不管身後緊跟著的官人,頭冒騰騰熱氣地一路走回了屋子。
周隨安再不見下午踹門的氣勢,隻是殷勤地替楚琳琅解了披風,然後低聲問道:“這一路寒氣,娘子可要飲熱茶?”
楚琳琅並沒有去接周隨安遞來的茶盞,隻是突然轉身瞪著周隨安,語氣清冷道:“說吧,母親是什麼打算?你又是何等心思?”
楚琳琅的那一雙大眼天生含笑,像現在這般小臉繃得發緊的樣子,成婚七載也沒幾次。
周隨安被楚琳琅的眼神逼迫,心裡其實也起了惱,不過他惱的卻是大嘴的妹妹,還有平生是非的母親。
他在外麵處理的公務就夠煩心,為何回來還要被自己的夫人提審,朗朗乾坤,成何體統!
何況母親當初跟他嘟囔納妾的時候,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郎中也說了,琳琅並不見什麼大恙,若能好好調養,並非就不能生育。郎中以前也醫治過十年未能生育的婦人,一朝懷孕便生了雙胞胎。
不過他如今二十六了,再轉年,馬上快要二十有七了,身邊的同僚兒女繞膝,偏偏他不能延續香火,說不急也是假的。
母親之前瞞著他,故意讓他往滄州給故人送信,待那邊讓新寡的尹小姐陪著賞雪時,他也才恍然明白母親的用意。
若是彆的庸脂俗粉,隻怕他早就拂袖走人了。可這尹小姐卻是他小時看大的,總有些兄長情誼,不好當場翻臉。
尹姑娘雖然長大,臉上依舊帶著兒時可愛的稚氣,尤其是那一雙眼裡,明明該是明快清朗,卻因為新寡,沾染了俗塵的萬千煩惱,蓄滿憂傷。
這等情狀,其實比傾國容貌更叫人心疼。
當在鏡湖高樓茶室,尹雪芳低聲吟誦著她新做的愁賦時,周隨安擱置甚久的詩興大發,便也跟著和詩幾許。
這等詠雪雅趣,與伴著楚琳琅敲算盤聽生意經大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