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重生（九十一）

自從安陵容小產之後便沉寂了下去，她似乎真的變成了深宮中的一隻小鳥，存在，卻無人知。

她本可以用失子來博得皇上的同情、憐愛，可是她沒有，隻是每日靜靜的呆在自己的宮殿中，甚至連合宮覲見都極少參加，更不要說大型的宴請了。

春夏秋冬，她就這麼靜靜的坐在花廳中製香，不過問宮中事物，不在意殿門冷冷清清，落葉滿地，更是不在意宮女太監的冷落。

寶娟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為安陵容急，也為自己著急。當年被派來伺候安陵容就是因為自己沒銀子，沒法打通關係，這才被派來伺候安陵容。本以為能夠借著安陵容得寵多撈些錢財，怎知她沉沉浮浮多年，也是需要靠著皇後才能得寵，這麼多年下來，安陵容還是那個初入宮時不得寵，被完璧歸趙的安陵容，被整個後宮嘲笑的安陵容。而她，也仍然是那個貧窮，為宮外家人所需要的幾兩碎銀，傷透腦筋的她。

“娘娘，您這樣……”

寶娟又在規勸，安陵容頭也不抬，隻是自顧自的稱著手中的香料。“你若是不想呆在我這裡了，我便同皇後說，將你調去其他宮當差。”她累了，謀求這麼多年了，她已經不想再鬥了，也鬥不動了。

“奴婢不敢。”寶娟低下了頭。

華幃鳳翥。女子取香多以嫵媚、甜甘為重，故此香之製也已甘甜溫和為用，故名。

“鬱金香花、熟沉香、蘇合香、茱萸子、乾薑、蜂蜜……糅合成塔狀，放於風口自然晾乾。使用時點燃，可做熏香，亦可熏衣衫。”她將揉搓好的香塔一粒粒放在瓷盤中，無須寶娟動手，自己拿起，走出室外，放於風口。

“娘娘，奴婢來吧。”

安陵容站在風口，看著藍白分明的藍天白雲，裂唇微微一笑。“這樣好的天，已經許久不曾看過了。”

“娘娘何必說這些喪氣的話呢？”寶娟伺候了安陵容多年，要說沒有一絲感情也是假的，可一想到自己未可知的未來，便又忍不住埋怨起來。

“喪氣話？”安陵容笑了，“若非喪期，恐怕你我今日已經喪命。”後宮之中妃嬪眾多，若非被爭鬥奪勢之人忘記，如今的她一失去了皇後的庇護，二失去了皇上的寵愛，如何能活著製香呢？“所有人均言我可以憑借著皇上的憐憫安穩一生，可皇上看到我，又豈不會想起那一夜，那一夜血浸染床鋪，他又失去了一個阿哥。”憐憫？她不需要憐憫，更不需要皇上的憐憫。

寶娟攙扶著她，安陵容轉身走進殿內，“可打聽到我娘親的情況？”

寶娟搖了搖頭。安陵容微微咬唇，閉了閉眼。

“香餌一日便能晾乾，待晾乾後，分成兩份，一份送去給莞妃，一份送給郭貴人。”

“是。”

深宮中的日子日複一日的重複，每日都一樣，每日又不一樣。晨起合宮覲見，除了病重不能起身，或是得了皇上、皇後的特許，都要參加。覲見後回宮用早膳，下午陽光正好去禦花園中散步，或是去其他宮中與“姐妹們”談談天，看望太後。餘下的時間，便是在自己的宮中打發。

“娘娘，過幾日靜和公主生辰，太後說是要大辦。”槿汐端著燕窩走進。晨起睡前飲用燕窩，是甄嬛的習慣，滋陰養顏，可保肌膚潤澤。

甄嬛輕輕的應了一聲，接過燕窩，以調羹舀著碗中的白燕，“今日的燕窩怎麼比平日的碎？”她麵帶不悅。宮廷之中，等級無處不在，便是吃穿用度，也是嚴格按照等級來的。就比如這燕窩的供給，皇後、皇貴妃用血燕，貴妃用金絲燕，妃用白燕。皇後每月五兩血燕，皇貴妃四兩，金絲燕每月五兩，白燕不限量。貴妃每月金絲燕五兩，白燕十兩。妃每月用白燕不得超過十兩。妃位以下，至多用一些碎燕盞，多用銀耳蓮子。

甄嬛看著碗中碎燕，明知宮中便是如此，可仍然會生氣，會不忿。相當年她初入宮，初得皇上寵愛，有什麼好東西不是緊著她來的。便是皇後、皇貴妃所用得血燕，皇上也是十兩十兩的賞賜，何至今日，吃個白燕還要算著吃。

她越想越是心鬱，將碗放在桌子上，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依舊光滑細膩，如同幾年前一樣，可為何什麼都不同了呢？

“皇後說這些日子開支過大，便減了各宮中的用度。”槿汐在一旁低著頭。皇上一貫節儉，每日每月的宮中供給都是定量的，給她多一些，其他人就要少一些。皇上獨寵那氏，將宮中的好吃好用都賞賜給了她，內務府又要保證皇後、太後的用度，自然便開始從下往上克扣了。妃位的白燕全部換成了碎燕盞，若是娘家強大的，還有娘家的貼補，倒是不缺什麼，可是他們娘娘，娘家早就沒了。雖然有個公主嫂子，但公主顯然也不喜她，自然不會照顧。

甄嬛的手輕輕撫上小腹，“宮中無子無女便是無依無靠，也不知我的孩兒如何了？”

槿汐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而是先揣測了一下。助孕的湯藥甄嬛已經喝了幾個月了，可皇上不寵幸她，她也是沒有辦法的，她一心想要再生一子，以掩蓋雙生子給皇上的疑心，可有孕一事哪裡是她想便想的。加之皇上年邁，便是她真再產子，有熹貴妃在一日，她的前路都是荊棘滿地。

孩兒？她口中的孩兒指的又是誰呢？朧月？還是雙生子，抑或是她想要有孕？“說起來，娘娘也許未見朧月公主了。”槿汐沒有接話，而是以朧月換了一個話題。她越來越看不懂甄嬛了，就如同甄嬛對她的防備一日比一日深一樣。“今日午後天晴氣朗，也不是很冷，想必朧月公主正在園中玩樂。”

甄嬛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禦花園中，敬妃帶著朧月，謙妃帶著六阿哥弘曕，郭貴人、那氏均在，朧月放風箏，六阿哥在一旁拍手叫好，後宮中姐妹幾人淺笑著聊著天。

“姐姐。”待到走進，甄嬛連忙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妹妹猜測今日天好，姐姐定帶著朧月在園中放風箏，果然如此。”

“妹妹快坐。”敬妃也笑著應聲。

彼此行了禮之後，甄嬛坐下，端起宮人新上的茶盞聞了聞，“這是何茶？倒是特彆。”

“這是煙熏小種。”敬妃笑道，“帶鬆煙香，桂圓湯味。加入牛奶，茶香味不減，形成糖漿狀奶茶，液色更為絢麗。”她眼中含笑的看了一眼郭貴人，“這是皇上新得的，嘗過之後大為驚訝，說是郭妹妹善品茶，便賞賜給了妹妹一些，這可是後宮中獨一份呢？”

“姐姐說笑了。”郭貴人淺笑，“姐姐也說了，隻是因為我善品茶，皇上才會賞賜。若說是寵愛，誰又能比得上那妹妹呢？”

那氏笑而不語，她的相貌、神態、性情都與純元皇後幾乎無二。

品茶說話間，宮中將下午要用的滋補甜品送了上來。那氏是血燕，敬妃、謙妃和郭貴人則是金絲燕。

謙妃看了一眼甄嬛，斥責宮人，“還不去給莞妃姐姐拿一盅來。”

宮人看了一眼甄嬛，似乎有些為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