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重生（一百一十）
浣碧坐在園中看著破敗園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春之洋溢，夏之熱烈，秋之敦厚，冬之藏養。
“在這最冷的時日，萬物必須自珍自重、蓄勢待發，才能以待來日。”她微微一笑，對槿汐道，“坐吧。”
槿汐搖頭，“奴婢不敢。”
“在我這裡，沒有主仆，隻有老板與工人一說。”表妹搬來凳子，浣碧道，“你付出你的勞動，我支付給你錢財，天經地義。我不會因為付出了錢財，便將你們不當做人看，任意打罵。你也無須如此自低，你通過你的勞動生活，為何要自低。”平等。人之所以為人，追求的不僅僅是生活，還有平等。
槿汐眼神閃爍，在一旁坐下。“其實絕大多數生靈都是凍死在開春前夜的。”
浣碧笑了笑，拿過一旁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又給表妹倒了一杯，示意表妹坐下。“我很好奇，為何你會對甄嬛如此的忠心。”或許比起囂張跋扈的公主，比起深宮中的其他主子，甄嬛要好上許多。她一麵野心勃勃，一麵又極力掩飾著自己的野心。一麵極力想要攬權，一麵又極力顯得自己大肚。甄嬛的心思，其實很好猜。“忠心？”她嗬嗬笑出聲，“聲中有義、因聲求。中心不二、心意集中。我卻覺得，忠字是為人世間最為虛無之字。”所以，她一直對槿汐的忠心很好奇。
槿汐喝了一口茶。“開始是因為純元皇後。”誰也不知道，她會去伺候甄嬛，不是因為皇後，不是因為太後，更不是因為內務府，而是皇上的安排。那一眼初見，那三分相似的容貌，便讓皇上憶起了純元皇後。就是那麼剛剛好，剛剛好皇上初登記，剛剛好皇上在惋惜純元不能陪於身邊，剛剛好甄嬛出現了。“我十六歲入宮，十七歲去四阿哥的府上伺候純元皇後。”初入宮廷，便是有人照顧，她也受了不少的苦。禮儀周全隻是基礎，隨時會被打罵也是常態。她們隻能吃允許她們吃的東西，隻能做允許她們做的事，便是睡覺，都隻能側躺。一個靠著一個，蜷縮著身體，一個姿勢，動也不能動。“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嬤嬤們罰跪。”她們寧願被打一頓，都不願意被罰跪。“一跪就是五六個時辰，不能動，不能飲，不能食，也不能出大小恭。”隻能憋著，便是憋到死，也要憋著。所有憋不住的，都死了。
“那一年大雪，特彆特彆的冷。我因為做錯了事被嬤嬤罰，跪在螽斯門下。”那年的雪特彆的大，那日的天特彆的冷。“我跪了六個時辰，整個人都凍僵了，身體被一層層白雪覆蓋。差點便以為活不下去了。”是入宮拜見的純元發現了她，不顧宮規，不顧告誡，讓人將她帶走，還給她請了請了太醫，熬了薑湯。在她醒來後，又給了她一碗飯。“再之後，純元皇後見我身體虛弱，怕宮中嬤嬤在她走後，繼續苛待與我，便向當時還是德妃的太後娘娘，求了我。”自此之後，她便去了四阿哥府，伺候純元皇後。
純元皇後因產子亡故後，她本是可以恢複自由身的，但她還是回了皇宮，先是禦膳房的幫廚小宮女，後被撥去照顧太妃。這一呆，便是十幾年。直至新帝登基，甄嬛出現，她才又重新歸於人前。
“宮中有規定，年滿二十五便可出宮，你為何不出宮？”二十五歲，人生剛剛開始的年齡。
槿汐苦澀一笑，“無依無靠，身如浮萍，還能去哪兒？”她很少流露出自己的神情，在宮廷中多年，她早已練就了隱藏自己情緒的好本事。
浣碧偏頭想了想，“嫁人？”
槿汐突然收斂了笑容，眼中是藏都藏不住的悲哀。“我也曾有一位少年郎，隻可惜，身如浮萍，命如紙薄，我們注定無法在一起。”時隔多年，每每想起，仍然是掩藏不住的悲痛。
浣碧眉頭抽動，微微蹙眉看著她，“他，可還在？”
槿汐點點頭，恢複如常。悲痛彷佛隻是浣碧一瞬間的晃神，一瞬間的錯覺。“在又如何？”罷了，算了，忘了。
浣碧想了想，“若是沒有蘇培盛，無對食一事，是否還……”
槿汐偏過頭不語。
浣碧繼續道，“與蘇培盛對食一事，倒底是如何？”她輕聲道，“我知道，你並非自願。”先不說蘇培盛年長槿汐不少，單單是他太監的身份，槿汐便一定不會接受。
槿汐眼中閃過一抹痛苦之色，“過去的事便讓他過去吧。”自願也好，非自願也罷，事情已經發生，除了讓他過去，又能怎樣呢？
浣碧沒有繼續追問，她做不出在旁人的傷口上插刀的事。
“你對甄嬛忠心耿耿，便隻是因為純元皇後？”
槿汐搖頭，“開始是，後來發現她與純元完全不同，便隻是因為命令。”她們這等人，哪裡有自己的情緒、想法，一切都是要按著主子的想法。“皇上將我派到甄嬛身邊，是因為純元皇後，可後來，便是因為太後，因為皇後，因為皇貴妃，因為皇上……”甄嬛不自知，擅自乾政，惹得太後不快；甄嬛得寵，有野心，有身孕，皇後心生危機；利用皇貴妃，假意與皇貴妃較好，暗中對付敦肅皇貴妃，惹得皇貴妃心有芥蒂；告知歡宜香真相，害死敦肅皇貴妃，惹惱了皇上……她也好，甄嬛也好，從入宮那日起，便再無自己。恩寵也好，失寵也罷，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這些都是旁人布好的局。
“甘露寺三年，皇後可以殺了甄嬛，太後也可以殺了甄嬛，為何不動？”槿汐看向浣碧，“甄嬛與果郡王有染，產下雙生子，皇上為何忍下如此大的羞辱？”不過都是利字當頭。
或許，皇上也同她們一樣，從踏入皇宮，登上帝位那一日起，便再無自己。
浣碧沉默許久，一盞茶喝完，她才緩緩道，“蘇培盛死了，按照宮裡得規矩，被亂棍打死了。”
槿汐臉上閃過一絲快感，隨即掩去，淡淡一笑，“他這一輩子，也值了。”
斐文近來一直心神不安，她看著安夫人給她得回信，也隻能將心中所有得焦躁壓下。甄嬛也感覺到了斐文得心不在焉，可她身邊再無可用之人，也隻能一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