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之禮,為古之製也。為使百姓通於軍事,明帝王之威,天子圍獵是曆年來都不可或缺的儀式。
是以上至皇室下至群臣都頗為重視,諸位皇子自然皆需參與。
按照往年的慣例,謝流庭都會以身體不適無法騎馬為由,不與諸位皇子一同上馬參與圍獵,而是在營帳處休息等候,待眾人狩獵完畢,再參與宴樂。
縱使謝流庭從未參與過圍獵,彧王府卻也並非真如慎王所說的那般,沒有什麼名貴的馬匹,恰恰相反,每年各國進貢的各色寶馬,炆帝都會從中挑選出幾匹品質上乘的遣人送到彧王府上。
彧王生母嘉貴妃生前便寵冠後宮,逝後仍使炆帝念念不忘,而謝流庭雖久病纏身卻博學多識頗有遠見,自然招致炆帝看重。而炆帝此舉也僅是出於一個父親對於孩子的疼愛,眾人麵上不敢說些什麼,暗地裡卻難免眼紅。
隻道是良馬配上病秧子著實有些白費了,但又有人暗自慶幸——若非彧王多疾,現今的太子之位恐怕落不到曾經的大皇子頭上。
而每當春蒐前幾日,慎王都會派人到彧王府送馬,無一例外皆是病弱的老馬。
帶著明晃晃的嘲諷與示威。
這些事都是那日謝煬走後淩釋在不經意間同桑嵐說的。
桑嵐看著對方用著一副習以為常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難免又聯想到某個男人也是以這樣平淡如水的麵貌對待他人的輕視,忽然間發覺到自己在門口見到那匹馬時為何會產生那種憋悶的心情——
那是一種名為“同情”的情緒。不是同情對方病弱、難行,而是同情對方的不能還手、忍辱負重。
依照漠北人的習慣,就算是被砍斷了手臂、流儘了血,但隻要還剩下一口氣,就一定要爬起來與對麵的敵人對抗到底。
而這位彧王表現得實在是太過逆來順受,旁人都羞辱到眼前了,這人偏偏還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同是皇子,慎王又憑什麼如此趾高氣昂。
不過這些也不是他該管的事。桑嵐眼神微動,視線重新落在眼前的馬身上。
——豢養良馬的地方在剛進王府下人並未帶他來看過,是以當他提起時,謝流庭便主動提出要帶他來看看。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懷揣心事時的模樣像極了好幾天沒澆水的盆栽,在日頭底下顯得蔫蔫的,很沒精神。
謝流庭從旁看了,卻沒輕易上前去打斷桑嵐的沉思,而是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接近。
“如何?”男人唇角掛著溫柔的笑,聲音很低卻足夠叫人聽清:“可是這裡的馬不合王妃的意?”
“也是,王妃自幼長於漠北,當是見過不少悍馬,這些在王妃眼中應也不過尋常。”
“並非如此。”眉頭微蹙,桑嵐側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在望見男人麵上一成不變的笑容時又重新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眼前虛空的一點。
“王爺府上的馬亦是良馬,不比我們漠北的差。”
“——也絕不比大晟其他的馬差。”
清風徐來,馬蹄落於地麵發出噠噠的聲響。
謝流庭微微一怔。
風卷起眼前“少女”的鬢發,對方青澀、挺拔、又有著驚人的樣貌,但這些隻不過是表象——謝流庭透過他那雙乾淨的眼睛,看見了那人骨子裡的堅韌、善良,“少女”眼中的光芒太亮,以至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也帶著神秘的信服力。
謝流庭再次覺得先前桑嵐的形容不錯,對方確實是頭光輝燦爛的小獅子。
“……王妃謬讚。”
身側的高樹遮蔽了陽光,隨風搖下幾片陰影,椅上的男人微微笑起來,唇畔的弧度較之以往深邃了許多。
這樣被人拐著彎兒安慰的感覺,很新奇,但不討厭。